朝内北小街,轩亲王府的银安殿上,公主、额驸九叩成礼,是关卓凡和荣安生平第一次谋面。
之前,慈安、慈禧商议,荣安、敦柔既定下了“釐降”关卓凡,婚前,夫妻双方最好见上一面。敦柔,关卓凡是见过的——那是关卓凡在江苏巡抚的任上,进京陛见,入宫尽御前侍卫的义务,两宫皇太后漱芳斋赐宴,敦柔公主陪着小皇帝与筵。
荣安怎么办呢?当时,关卓凡已入直弘德殿,慈禧想出了一个替小皇帝办一个“谢师宴”的主意,这样,就可以仿敦柔的例,荣安以“伴读”的身份,陪小皇帝出席。如此,关、荣就自然而然的见上面了。
不过,其后各种打岔,各种忙,这个计划并未付诸实施。
所以,拿纳兰性德的话说,银安殿上这一面,关、荣正经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终关卓凡之一生,一回想起荣安公主进入银安殿正殿的情形,便历历眼前,恍若昨日光景。
公主是皇女,不论额驸是什么爵位,哪怕如关卓凡者,爵至和硕亲王,宗爵之顶衔,和固伦公主为“敌体”,但在这桩婚事中,公主的地位,依然象征性的高于额驸。因此,公主行礼,头上不覆霞披。
鼓频笙繁,丝嘈竹杂,满堂朱紫,冠盖京华;款款而来的人儿,珠环翠绕,周身琳琅。但这“身外”之一切,不能夺去那张小小面孔上的光彩之一丝一毫。
按照礼法和仪注,公主、额驸在进入洞房之前,不宜对视。一切动作,都在赞礼官引导之下完成。
可是,又怎么可能完完全全不“对视”?荣安公主微抬眼皮,秋水流波,在新郎脸上一绕。迅即漫了过去。
视线好像被什么烫到了,白嫩如玉的面颊,红晕淡染。
就这么一眼,关卓凡便觉得如朝晖沐浴,自己浑身上下,都生出莫名的光彩来。
这种艳阳天般的美妙。不仅仅是因为新娘子的明丽照人,还因为——今儿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如贾宝玉说的,“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呃。这么说,并不算“艺术的夸张”。
在此之前,关卓凡和荣安,虽未曾谋面,却有过“交集”,且是实实在在的“交集”。
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要求觐见,拿住了《中英天津条约》中的条款,不肯行跪礼。关卓凡折冲樽俎。四国公使终于答应,以觐见本国君主的礼仪,觐见中国皇帝和皇太后。即行单膝跪礼。
这在外交上,算是重大的胜利,甚至可以说推翻了《中英天津条约》中的相关规定。
可是,小皇帝在徐桐的挑唆下,以为“自古殿陛之下,无不跪之臣”。在荣安公主面前,对关卓凡大表不满。荣安公主为关卓凡辩护。姐弟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事后。荣安公主和丽太贵妃密议,通过丽太贵妃的母家,将这个消息,辗转传给了关卓凡。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关卓凡几乎难以置信——不是对小皇帝的言行难以置信,而是对荣安公主的作为难以置信。
清制,后宫不准勾通外廷,干涉朝政更是厉禁——开国两百年,这条规矩,是执行的非常严格的。
荣安公主母女的所做所为,如果不慎泄露于外,这桩婚事,铁定是砸掉了;荣安公主的和硕公主、丽贵太妃的贵太妃,十有*也是保不住的;丽太妃的母家,也一定是要跟着一起倒大霉的。
事情一旦败露,后果如何,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自己,自然是清清楚楚的,但依然干冒大险,将这个消息辗转传给了关卓凡。
这个消息的价值几何、这个行为是否足够明智,且不去说,单说这份心意——可以说,荣安公主人还没有过门,连面也没有见过一面,一颗心,却已无保留地交给了关卓凡。
这份姿态,叫关卓凡何能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