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皇太后的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笑容已经看不见了,楠本稻、玉儿和胡氏,都不敢说话,尤其是胡氏,不由自主,身子俯的愈来愈低了。
“李莲英呢?”
慈禧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听起来还算平和。
“回太后的话,”胡氏低眉顺眼的说道,“李总管自然是……呃,侍奉母后皇太后的銮驾,和大伙儿一块儿过来的。”
并不意外。
可是,这亦等于说,见到关卓凡等人之前,见不到李莲英了——慈禧坚持要李莲英回京,为的就是打探京里的消息,这一来,算盘落空了。
她心中忽然一动:李莲英一回去,他就奉“东边儿”出巡了,这——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会不会,就是李莲英此行,将他和她,“逼”了出来呢?
“母后皇太后的行程,怎么安排啊?总不成,一下火轮车,他就‘奉’母后皇太后到行宫这儿来了吧?”
慈禧的话里,带着一丝讥讽。
微微一顿,“嗯,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动作起来,把屋子打扫打扫清爽,腾空了出来呀?”
“不必,不必!”
胡氏连连摆手,然后“嗐”了一声,说道,“圣母皇太后这么说,就是奴婢没侍候好、差使没办好了!奴婢真是……唉,愧也愧死了!”
顿了一顿,“电报上说,是轩王爷和七福晋先过来,母后皇太后之后再过来,还有,呃,母后皇太后应该不是驻跸官港行宫这儿的。”
慈禧秀眉一扬,“他和醇郡王福晋先过来?”
“醇郡王福晋”几个字,叫胡氏略略犹豫了一下,但随即说道:“回太后,这个……是的,轩王爷和七福晋先过来。”
慈禧并没有留意到“醇郡王福晋”和“七福晋”的微妙区别,说道:“母后皇太后若不驻跸官港行宫,那……请她住哪里呀?”
“这个,奴婢就不大清楚了。”
你一定是清楚的,只是不肯说罢了。
一时无人说话,起居室内,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过了片刻,楠本稻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后,臣妾有几句话,不晓得……该不该说?”
“你说。”
“是。”
沉吟了一下,楠本稻说道:“轩王爷是次行程,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终于是过来天津了,这,无论如何,总是一件好事。”
慈禧没吭声。
“再者说了,”楠本稻说道,“是轩王爷和七福晋先到咱们这儿——七福晋是自己人,就有什么……呃,到底也是……无碍的。”
慈禧还是不说话,不过,面色似乎略略缓和了一些。
“王爷到了,”楠本稻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太后一问,便晓得了。母后皇太后那儿,若太后觉得,还需要做什么……安排,也尽赶得及,不至于……这个,呃,耽误什么事儿的。”
慈禧终于“嗯”了一声。
见慈禧颜色已霁,玉儿插嘴说道:“楠本先生说的对!依奴婢的小见识,王爷这么安排,必定有王爷的道理;他事先没来得及跟太后请示,也必定……呃,有什么十分做难的地方,太后……还是多体谅着他点儿吧!”
慈禧“哼”了一声。
“臣妾以为,”楠本稻说道,“玉儿的话,很有道理,太后和王爷两位,已经整整十个月没见面了,现在,又有了……小官,太后对王爷,可不能面儿还没见,就先存了一个……怨怼的心思,这,不大合适……”
慈禧心中一动。
过了片刻,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笑容,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看在小官的份儿上,我就……看开些吧!”
慈禧和关卓凡的儿子,因为还没有取名——大名、小名都没有,因此就叫“小官”。私下底,官港行宫的人,称呼这个孩子为“小爷”,不过,当着圣母皇太后的面儿,是不许叫“小爷”一类的尊称,只能叫“小官”。
圣母皇太后说了,不如此的话,“怕养不大”。
“太后圣明!”
楠本稻先颂了一句圣,然后满面欢容的说道:“和气致祥!国家是这样,家……也是这样的。”
家?
这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在慈禧的心湖之中,“咚”的一声,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一阵恍惚:那个朦胧的、遥远的梦,真的能变成现实吗?
她很快就回过神儿来,先对楠本稻点了点头,然后对胡氏说道:“电报上头,还说了什么吗?”
“回太后,就这么多了。”
“嗯,母后皇太后另有驻跸的行宫,不过,七福晋……总得住咱们这儿吧?”
“这个,呃,电报上倒没有交代,”胡氏陪笑说道,“不过,官港行宫地方大得很,奴婢事先将屋子收拾好,七福晋住不住咱们这儿,都不会耽误事儿的。”
“嗯。”
又没有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自己打破了沉默:“还有什么事儿要回吗?”
“啊,没有了。”
“那好,你跪安吧!”
胡氏退出去之后,慈禧转过头来,对楠本稻说道:“本来,今儿个下午,是要跟你学德意志话的,现在,你也晓得的,我的心思乱的很,大约学不进去什么了,今儿个,就跟老师告个假吧!”
楠本稻赶忙站了起来,俯一俯身,说道:“太后这么说,臣妾可当不起!那……臣妾就告退了?”
“嗯,跪安吧!”
楠本稻一出门,慈禧脸上的那丝笑容,便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