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宝鋆还说,“你又不是属猴的——就不能安生坐着?”到了后来,也懒得搭理他了,从书架上取了本《北山小集》,自己慢慢儿的翻看着。
终于,听差来报,筱紫云到了。
“腾”的一下,宝燏几乎是跳了起来,刚要迈步,总算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大哥,回过头,尴尬的叫了声,“大哥!”
宝鋆笑了笑,“得,咱们去迎一迎这位‘小友’罢!”说着,放下书,站起身来。
“好!”
宝燏兴奋的鼻孔喷出气来,连鼻翼都在扇动。
掀帘出门,阶下一人,长身玉立,枣红缎子的夹袍上,套一件浅灰宁绸琵琶襟的背心,头上是珊瑚结子的黑缎小帽,帽檐正中,镶着一块大大的绿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翡翠。
往那张瓜子儿脸上看,肤白如玉,鼻悬如胆,凤目斜飞,鬓似刀裁——
宝燏呆掉了:这副形容,就算不上妆,秀美也是过于女子啊!
这就是名动四九城、“四徽班”之“春和班”的“头牌”筱紫云了。
宝鋆一边儿含着笑,一边儿皱着眉,“这都什么天儿了,你居然还穿夹的?——哟,裤子还是单的吧?也不怕冻着?”
宝燏看向筱紫云的袍摆,果然,一截白纺绸的裤腿,露了出来。
筱紫云先替宝鋆请了安,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宝大人还不知道我?数九寒天,也大约是这个打扮——没法子,体热,打小就不大肯穿衣裳,惯了!”
宝鋆哈哈大笑,“打小就不肯穿衣裳——有趣!”
“宝大人说什么呢?”筱紫云微嗔道,“人家是‘不大肯’,不是‘不肯’!”
说话之间,眼波流转,宝鋆还没怎么样,一旁的宝燏已是浑身上下都酥掉了。
筱紫云自然也看到了他,“这位是——”
“舍弟,”宝鋆说道,“行二。”
“哟,原来是宝二爷!我给二爷请安了!”
说着,曲下膝去。
宝燏不自禁的上前伸手相扶,但他神魂颠倒,忘了自己在台阶上,筱紫云在台阶下,一步迈出,踩了个空,一头栽了下去。
事突然,宝鋆根本来不及去拉他,只见筱紫云踏上一步,一伸手,便扶住了宝燏,轻轻一带,宝燏便站稳了。
“好身手!”台阶上的宝鋆喝了声彩,“你是唱‘闺门旦’的,‘武旦’的功底,倒也没有搁下!”
“快别说‘身手’这回事儿了!”筱紫云说道,“说起来我的脸都要红了!前几天,班子歇业,闲的慌,学人去骑马,结果被那畜生撂了一蹶子,摔了下来,扭到了筋,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呢!”
宝鋆的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怪不得看你走路,有些怪怪的呢!我还以为是屁股疼——可是,又有些不大像,屁股疼,不该是夹着走吗?原来……哈哈哈!”
筱紫云脸上,真的红云飞起了,嗔道:“当着宝二爷的面儿,宝大人瞎说什么呢!您可是一品大员!——朝廷的重臣,也兴这么说话的吗?”
嗯,我进这个“一品大员”,连一个戏子,也晓得了。
宝鋆“哈哈”一笑,“朝廷的重臣,也是肉身凡胎啊!——好啦,好啦,失言,失言!”
顿了顿,“得,在外头呆了老半天了,赶紧进屋!我瞅着你这一身儿,就觉得冷!”
筱紫云将手向宝燏一让:“二爷请!”
宝燏的脑子里,兀自晕乎乎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筱紫云的手上——
这只手,白皙柔嫩,五只手指,就像五根葱管儿一般,真比女人还要女人!可是,方才一扶一带,宝燏是有感觉的——这只手上的力气,可着实不小!
这——
一个娇媚过于女人的男人,手上的气力,却比自己这个“正经的男人”还要大得多,这……总有些不大真实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