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既是赵景贤的真心话,同时,也不着痕迹的捧了关卓凡一把。
关卓凡微微一笑,“竹兄,你也会说奉承话了——不过,我倒大致可以居之不疑!”
赵景贤正色说道:“王爷,事实如此,实非虚谀!”
“好,好!”关卓凡再一笑,“咱们说回南明的藩镇——”
微微一顿,“都说南明亡于藩镇——不错,南明确实亡于藩镇!可是,这班藩镇,是怎么冒出来的?弘光朝之前,除了一个左良玉跋扈些之外,哪儿有什么真敢不听朝廷调令的‘藩镇’?说到底,还不是弘光君臣——包括史可法在内——自个儿造出来的?”
自个儿造出来的?
赵景贤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弘光帝赖高杰、刘良佐、黄得功、刘泽清等四镇而立,武人由此坐大,终不复可制——不过,联络四镇,拥立福藩,似乎只是马士英和凤阳守备太监卢九德两个人的首尾——”
顿了顿,“在这件事情上,史可法应该没有什么责任吧?——他可是不赞成立福藩的啊!”
弘光帝登基之前的身份,是福王。
“没有责任?——史可法的责任,就在他不赞成立福藩!”
啊?
弘光帝可是昏君啊!
“王爷,”赵景贤疑惑了,“我不大明白了——您什么意思呢?”
“竹兄,”关卓凡说道,“请你仔细想一想,彼时——思宗殉国之后,以伦序而论,福、桂、惠、潞四藩,到底哪个才最有资格承继大宝?”
福、桂、惠、潞四王,是彼时南明政府能够找得到的、血统上同帝系最接近的四个候选人。
赵景贤眉头微皱,想了想,说道:“福藩为神宗孙,桂、惠二藩为神宗子,潞藩为神宗兄弟之子,以伦序而论,自然是福、桂、惠三藩先于潞藩——”
说到这儿,心中一跳,似乎已隐约知道王爷的意思了——
“福藩和思宗同辈,”他继续说道,“桂、惠二藩,却长了思宗一辈——”
顿了顿,“因此,福、桂、惠三藩之中,又以福藩的伦序最为合适——这个,‘兄终弟及’嘛!”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啊!如果是桂、惠二藩承继大宝的话,就变成了叔叔接侄儿的位子——那不是太别扭些了吗?”
赵景贤心想,之前,老朱家也“别扭”过这么一回的——成祖不就是“接”了他侄儿的位子吗?
不过,这两件事情,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桂、惠二藩,也不可能拿成祖的例子,来替自己继位的合法性背书,所以,不必把话头扯远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弘光帝之得位,其实是最正的了!”
“不错!”关卓凡说道,“本来,这张金銮宝座,弘光帝大可以理直气壮的坐上去,怎么会弄到非‘四镇迎立’而不能得的地步呢?”
“这个……朝中反对福藩继位的声音很大啊!”
“谁反对啊?”
“呃……东林。”
“东林为什么反对?”
“福藩不贤。”
“不错,福藩确实不贤,”关卓凡说道,“史可法还写信给马士英,说什么福藩‘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七不可立’嘛!”
顿了顿,“那么,东林主张立谁呢?”
“潞藩。”
“潞藩贤吗?”
“呃……也不贤。”
“那就有趣了!”关卓凡说道,“贤愚之辨,福、潞二藩,半斤八两,可福藩是‘近支’,潞藩却是‘疏宗’,请问,东林为什么反对立福藩而欲立潞藩呢?”
“这……”
这确实不对劲儿啊!
“竹兄,”关卓凡说道,“请你想一想东林和老福藩的恩怨!”
“老福藩”,即弘光帝的父亲,老福王朱常洵。
赵景贤轻轻的“啊”了一声,“当年,神宗和郑贵妃,欲立老福藩为太子——”
我明白了!
“着啊!”关卓凡说道,“神宗和郑贵妃想废长立幼,东林坚决反对,双方你来我往,什么‘妖书’、‘梃击’、‘移宫’的幺蛾子,都是那个时候闹出来的,最后,郑贵妃终于不逞,老福藩只能乖乖去洛阳做他的福王——”
顿了顿,“说的难听点儿,东林一系、福藩一系,那是生死的冤家!——所以,东林怎么能够乐意福藩继位呢?”
赵景贤呆了半响,缓缓点头,“王爷睿见!”
“至于为什么欲立‘疏宗’潞藩——”关卓凡说道,“就是因为潞藩是‘疏宗’才要立他!”
赵景贤转着念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不考虑彼此恩怨的话,立福藩,理所当然,谈不上什么‘定策之功’;而潞藩立,则是以‘疏宗’得继大位,这个‘定策之功’,可就大了!”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击,“就是这么回事儿!——这就是东林的算盘!”
微微一顿,“结果,拜东林之赐,这个‘定策之功’,落到了马士英和‘四镇’的头上了!”
“唉!”赵景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思宗殉国,新帝未立,”关卓凡继续说道,“彼时,东林在南明朝内有极强的势力,官居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更是事实上的在朝第一人,大权在握,福藩如果不联络四镇,这个大位,还能有什么指望?”
“就是说,”赵景贤面色凝重,“如果史可法不存门户之见,一开始就以伦序择福藩继位,也就没有藩镇割据这一回事儿了!”
“是的!”关卓凡说道,“而且,也没了那么多没完没了的党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