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宝十五年的最后一天,长安城内居民无论高低贵贱,都积极响应着天子的征召令,群情踊跃而激动,仿佛他们即将面临的仅仅是一次盛会。数日所见,令秦晋也禁不住感慨,人心可用竟至如斯,这还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认知的那个唐朝吗?
事实上,这才是秦晋心目中的唐朝所应有的样子。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参与进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盛会”中,一年里竟连辞旧迎新最重要喜庆的日子都无暇顾及了。
相比较围城中的一派欣欣向荣之色,掌握围城主动权的燕军,却一日复一日的滑向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夜色愈发浓重,燕军军营上空一片死寂,营中只有稀稀拉拉的风灯摇曳闪烁。
中军帐内,牛油大蜡火苗噗噗作响,灯火通明之下浓烈的酒气与呕吐物酸臭的味道弥漫其间。
“大帅,不要喝了,咱们究竟如何处置,总要想个法子才是啊!”
张通儒跪坐在一名酩酊摇晃的醉汉面前,苦苦相劝。
“先喝了这一碗酒,再说话……”
一只酒碗被推到面前,张通儒咬了咬牙,端起酒碗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然后又将酒碗重重的顿在案上。
“唐.军日复一日的在各营的辕门外聒噪,一到夜间便有动辄数百上前的人叛投过去,再不做理会不等他们来攻,咱们自己就先土崩瓦解了!”
借着酒气,张通儒也一改在孙孝哲面前卑躬屈漆的常态,语气也不由得硬气了起来。
不过,孙孝哲却没有以往一般指责训斥,而是拎起了酒壶将张通儒顿在案上的酒碗到满了。
“再喝一碗……”
这一次,张通儒又端起来喝了一碗,结果孙孝哲还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再次把酒给倒满了。
如此往复数次,张通儒终于忍不住,抗议道:
“喝酒,喝酒,除了喝酒,大帅就不能管管这局面吗?”
孙孝哲好像听不懂一般斜着醉眼惺忪的眼睛,反问道:
“如何?难道酒不好喝?这可都是郊野富户,窖藏了几十年的陈酿啊。喝一坛子酒少一坛子。”
见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帅竟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张通儒深感痛心,又没好气的回道:
“只怕咱们的日子也是过一日少一日呢!”
孙孝哲竟毫无反应,还哈哈大笑。
“良宵苦短,今朝有酒,便要今朝醉嘛!”
“大帅,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难道真要等着兵败身死吗?”
“兵败身死?”
听到张通儒的质问,孙孝哲露出了一个极为夸张的表情,一连反问了两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有二十万大军,唐朝他有什么?怎么和我打?”
“军心已散,二十万大军还不如二十万头牛羊。”
“放屁!放屁!你给我滚,滚出去!”
酒碗酒壶连带着酒水一股脑的招呼在了张通儒的身上,弄得他狼狈至极,又见孙孝哲摇摇晃晃起身,竟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便只好仓皇的逃了出去。
孙孝哲又发泄了一阵,砸碎了中军帐内所有可以砸碎的东西,这才召唤仆役,收拾狼藉,换上全新的进来,继续喝酒吃肉。
张通儒回到自己的军帐躲了一阵之后,越想越不甘心,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任由大帅自暴自弃,他们岂非就没有希望了?
一个时辰以后,他又回到了中军帐,一见到孙孝哲就痛哭失声,表示有要事相报。
而孙孝哲似乎忘记了先前的所有不愉快,又催促着他入席落座喝酒。
“末将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有军国重事。”
孙孝哲指着他大笑。
“区区一个四品中郎将,有何等军国重事啊?”
张通儒涨红了脸,不顾孙孝哲的讥讽,把在心里徘徊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大帅认为攻破长安事不可为,那就应当壮士断腕,夺回潼关,好为咱们留一条后路啊?就算二十万大军不能全部撤出去,总要把那些从辽东就一直追随咱们的老兄弟都全须全尾的带回去啊!”
又喝了一碗酒,孙孝哲才笑道:
“你以为本帅不想夺回潼关?早就想了,连做梦都在想。”
一时之间,这位醉眼惺忪的燕军统帅仿佛酒醒了一般,说话也不再癫狂无状,然则言语间透出的无限凄凉却让张通儒的心底里泛起了阵阵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