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叶城的腿都是抖得。
他不是个怂货,一个能在前线舔血回来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会害怕这些鬼魅之物?
他怕的是安隅,是安隅那日站在医院门口的那种遗世而独立的姿态。
那种俯瞰苍生的冷漠。
叶城伸手,将烟盒给了安隅。
安隅伸手抽了根烟出来,微颔首,拢手点烟。
那娴熟的姿态好似她是一个多年的老烟民。
深吸一口之后,薄薄的烟雾从她唇瓣间出来,随后迎风飘散。
消失不见。
一根烟,她抽了一半,风抽了一半,还剩点点星火之时,她伸手将香烟丢在地上,抬脚碾灭。
就这个动作,叶城觉得,安隅跟徐绍寒之间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走吧!”她说,话语寡漠中带着无情。
随后,拉开车门,离开此处。
叶城不知她为何会来这里,不敢多问,也怕问。
人生来去之间,自有生死来定义,
而有些人的生死,是自己不可控的。
窗外,暖黄的路灯洒下来落在她的脸面上,让人看不清她的面色,但前座开车的人知道,车内气温依旧在直线下降。
这夜间,回到磨山,徐黛还没睡。
见她抱臂进来,迈步过来温声道;“怪我,今夜霜降未提醒您加衣。”
“无碍,”她道。
霜降在夜间,是她自己加班过量。
这夜,安隅回到磨山冲了个热水澡,才将周身那抹子寒凉压下去,
站在镜子前的人看着被雾气蒙住的镜子,他伸手擦了擦镜子上的雾水。
试图让自己的脸面变清明些。
可有些东西,哪里是瞬间就清明的,
与恶龙搏斗久了,自己亦是化身成了恶龙。
安隅在想,她此时,到底是安隅,还是复仇者?
她的父亲,是个学者,自幼教她做人的道理,可这些道理,她怎能用在那些人身上?
雾气在起,她再度伸手擦了擦镜面。
可浴室里,空气不流通,哪里是擦得清楚的?
她越是急切的想清明些,便模糊的越快。
如此反复,反复,在反复。
她内心的焦虑与急躁让她成了一个被情绪控住的人。
霎时,她起了狠心,伸手挑开水龙头,掬水浇向镜面。
可到底是范围太小,于是,她伸手拿起台面上的洗漱杯,一杯水浇下去。
水花四溅,湿了她的衣物。
“太太------。”
“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与轻唤声惊的她将手中的瓷杯猛然甩向远方。
那一声脆响,让屋外的呼唤声高涨了许多。
猛然。安隅回神,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急切,愤怒的面容万分陌生又万分熟悉。
她惊愕的视线投向不远处碎的七零八落的杯子,那是徐绍寒的漱口杯,此时、碎的稀巴烂。
“太太----”徐黛内心焦急如焚,端在手中的姜汤险些端不住。
“我在,没事、杯子摔了,”她稳住心神开口应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屋外的中年管家连着念叨了两句,心头的焦急才缓缓压下去。
若是有事,她无法交代。
安隅双手撑着台面冷静了许久,稳住情绪才拉开浴室门出去。
见徐黛端着瓷碗站在跟前,她望了眼,尚未来得及询问,只听徐黛道;“姜汤,给您去去寒。”
她伸手接过,浅声道谢。
徐黛迈步进去,见浴室里有玻璃碴,随即动手清理,收拾完后,见本该是一对的漱口杯变成了孤零零的一只。
这对杯子,且还是先生亲自挑选的。
思及此,徐黛叹息了声。
迈步出去望着坐在长踏上喝姜汤的女主人道;“太太、杯子摔了,要在换一对吗?”
“换一只好了,”她说。
“可-----”徐黛稍有些欲言又止,见安隅视线落过来,接着开口道;“这对杯子,是先生亲自挑选的,若是摔了一只,便没意义了。”
她想说,本该是一对,倘若是成单,怕先生是会有情绪。
话语落地,安隅默了。
一对自然是寓意好的,可摔了一只。
便没了寓意。
在换?
她喝完手中最后一口姜汤,才道;“我明日再去挑一对,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嗳、、、、”徐黛应允,脸面上的为难瞬间阴雨转晴。
她心想,太太亲自挑的,无论如何,先生都是欢喜的。
这夜间,安隅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境中,她身处赵家阁楼,又是那个晚宴,又是赵清颜怂恿并且帮助骆雨风进入了她的房间。
她挣扎着,叫喊着,而楼底下热火朝天的宴会并没有因为她的绝望而停歇。
相反的,好似她的叫喊声成了她们的伴奏。
梦境中的她在挣扎,而在睡梦中的她亦能好到哪里去。
猛然间,梦境变幻,她在与赵清颜搏斗的过程中,梦见自己化身成了魔鬼,在张牙利爪的欲要撕扯眼前人。
她成了魔鬼中的一员。
猛然间,她从梦中惊醒。
大口的呼吸着,翻动身子抱着被子窝在床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周身都难以动弹。
静躺许久,才动了动身子。
吹完冷风之后彻夜难眠的后果便是次日清晨起来稍有些头重脚轻。
这种感觉,好似年少时在大冬天偷偷吃了根冰棍之后回家不敢告诉长辈的那种感觉。
安隅病了。
磨山佣人惊慌了,最为惊慌的应当是徐黛。
清晨在客厅见安隅抽纸巾擤鼻子的时候,她就慌了。
那种感觉,简直是难以形容。
她本事要去后院看看洒扫佣人工作完成了没,听闻声响,停住了脚步。
静默了两秒,这才疾步朝安隅而去;“太太。”
这突兀的声响吓得安隅一惊。
侧眸望去,只见这位年长的管家迈步过来,伸手探了探她额头。
“吃点药吧!”
话语落地,她恍惚想起前几次生病先生都不太赞同用药,于是、安隅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徐黛的眉头拧紧了些,在拧紧了些。
而后,她似是万般艰难的下了决心,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去了阅览室。
干嘛去了?
给叶知秋打电话去了。
只因徐绍寒临走时交代,有何事让她看着解决,解决不了的,找叶知秋。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道行尚且还没有高深到可以让自家太太老老实实听话的地步。
索性,求助了叶知秋。
这日上午八点,叶知秋来了。
让安隅头疼的是,这二位围着她一通嘘寒问暖,那架势。
太吓人。
“昨夜下班突然降温了,吹了点凉风,不碍事的,您别着急,”她试图开口缓解这二人焦急的情绪。
但显然,作用不大。
“今日就别去事务所了,休息一天也无碍,身体重要,”这话,是叶知秋说的。
休息一天是无碍,可她的身体也无碍啊。
婆媳之间的关系,处的好像母女,处不好像仇人。
而安隅与叶知秋之间,此时,无疑是前者。
在阔别长辈温情的十五年之后,徐先生给她圈了一块温情之地,这种温情,不单单是他自己,且还包括他的家人。
曾几何时,在安隅不知道的地方,徐绍寒用平静的话语对着徐家众人开口道;“安隅是我妻子,是我费尽心思手段娶回家的爱人,我妻子,你们若是喜便好,若是不喜,往后我们少回来。”
他这话,没当着安隅的面说。
只因不想让他背负上挑唆的罪名。
那日,他说完这些,徐家客厅有片刻沉默。
随后是叶知秋温婉的话语声在打着圆场;“我看那孩子性子虽说冷了点,但也是个懂理之人,倒是得我心。”
婆婆都如此说了,徐家人在不识相,也不会在开口言语何。
2007年三月,寒未过,春未至的深夜里,徐绍寒刚刚与国外老总应酬完,拿下一旦大生意,许是高兴,席间多喝了几杯。
那夜,酒后失态,坐在后座的人问前座开车的周让;“每日总会无意识想起一个人,是何原由?”
彼时。周让怎也想不到自家老板动了凡心,且这凡心是单相思,他以为只是一身简单的酒后询问,于是道;“能让自己每日念着的不是仇人便是爱人。”
而后座的人,在反反复复念叨这句话;“不是仇人便是爱人?”
他细细琢磨,字句之间清楚又模糊,似是想琢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