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下面奏报,王浚简直觉得流年不利。冬日败了一场,未曾从拓跋部那里占到分毫好处,反而闹得代郡人心离散,损兵折将。经过数月休养生息,他原本准备再开战事,从雁门、乐平两个方向直入并州。谁料还未开打,冀州就被流寇搅得大乱。
这可是他垂涎已久的地盘,怎容旁人放肆?王浚是准备出兵的,若是能等到丁邵的求援,更好不过。但是求援还没到,那群流寇竟然被改镇河北的奕延出兵赶走了。这羯将不是中了朝廷离间之计,叛出并州了吗?怎么还如此多管闲事!
现在,没等他压下火气,那伙流寇就飞窜到了幽州边境,险些攻入范阳。他的幽州,又岂是这群贼人能染指的?!
“速速命段务尘率兵五万,剿灭流寇!”王浚厉声道。
这兵力用来剿匪,实在是太奢侈了。毕竟流寇在冀州大败之后,剩下的可能不到一万人,哪用的着这么多兵马?
不过王浚手下皆知他的心思。派兵剿匪只是其次,重要的还是占领更多郡县。此战之后,他在冀州势大,朝廷必然要让他兼领冀州都督。如此一来,黄河以北尽在掌握。
“那奕延,也要好好盯住。若是他敢抢占常山、中山等郡,定要伺机将他斩草除根!”王浚补道。
虽然这羯奴离了并州,但是万一和梁子熙藕断丝连,岂不糟糕?听闻他已占了赵郡,若是再向北前行,可就侵占了自家地盘,怎能容他?王浚那双狭长双眸中露出杀意,冀州终归只是踏板,其后的司并两州,才是关键!
很快,段氏鲜卑大军齐出,向着胆敢捋虎须的流寇杀去。冀州再次陷入兵乱之中,然而一直在州内剿匪的奕延,并未向北面动手,而是向南进军,清缴平原、乐陵等地的兵乱。清河有丁刺史坐镇,王浚的人马倒是不敢轻犯。两支人马就这么沿清河一地,交错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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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咋暖,转眼间,晋阳脱去了料峭寒意,山野之间,不止满目青翠,更有了数不清的农人。刚刚从流民变作屯户,这些日,注定谁都无法得闲。各县令长都亲赴乡野,督促灭蝗。去岁西河国的蝗灾阴影还没过去,离石如今差不多就是荒土一片。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谁敢怠慢?
然而这样的操劳,乃至全然不同与以往“拜蝗神”的灭蝗之举,并未让百姓生出厌烦畏惧。只因他们知晓,去岁梁使君治下,全无蝗祸。使君乃是佛祖转世,是来安定这天下的。不信他,还能信谁?
城外如此,城中还要再热闹一些。佛诞已经定下了日子,选在四月初八这个吉日。谷雨之后就是农忙,春耕、桑蚕都要赶在四月前后,因此佛诞也只有三天法会。除了庆祝佛祖诞辰,还加了些保佑风调雨顺,夏收平安的色彩,倒是早早就引来了众人瞩目。就连那些赶不上进城参佛的,也会在家中立个塑像,祈求这一季劳作,能落一个好收成。
梁峰倒是没有等到佛诞日才登门,早早跟怀恩寺两位高僧坐在了一处。
“听闻有外来僧人,在闹市割肉剔骨,以博信众。不知两位法师可知此事?”
梁峰的面色不怎么好看。自从竺法护来到晋阳以后,这里已经渐渐成了另一个佛教庇护所。各地因战乱出逃的僧人,也陆续来投。登山门,拜在怀恩寺的自然有,但是亦有些野僧,生出了自立的念头。
问题当时不论是僧还是道,都跟“巫”有颇为浓重的关系。道士们用些抓鬼伎俩蒙蔽乡愚,圈养信徒。僧人们则喜好“割肉剔骨”这套自残噱头,当街剥皮亦能活蹦乱跳之类的鬼事屡见不鲜。梁峰怎么能任这些神棍荧惑百姓?
竺法护低唱了一句佛号:“使君有所不知,这些都是苦修之士,以身渡苦海。”
梁峰眉峰一挑:“断发出世,可皈依佛门。断指断臂,剥皮割肉,难道能加深法力,登罗汉果位吗?他们供养何人,牺牲何在?难道佛祖是虎是鹰,需人肉偿之?!”
这话说得可就重了,旁边主持轻叹一声:“使君言重。只是这等苦修,更喜独自云游,非我等可控……”
“佛法传入中土,支类繁杂,才是祸源。”梁峰长叹一声,“我崇佛,终归是为了世间百姓。若佛不慈,当依何处?怀恩寺乃是晋阳隆法之地,当溯本正源才是。”
这话说的语重心长,老和尚身后侍立的念法,眼中却闪出了精光。这哪是针对那些云游野僧,分明是把并州一境的“道庭”立在怀恩寺中。他们颁布的法,才是真法。只是这一样,就能让怀恩寺流芳百世!
主持眼皮都未撩起,点了点头:“使君此话,乃是至理。只是敝寺言微,未必能劝阻那些游僧。”
这是要说法吗?梁峰淡淡道:“禁绝淫祀乃是国朝法令。若有搅扰民心者,自当由官府禁除。”
这也是历代朝廷都在做的事情。鬼神崇拜自先秦起,一直未曾衰退,民间有颇多不合典制的小庙,供奉的更不知是哪路神仙。所以帝王常常要颁布发令,禁止这些类似邪庙的东西。晋武帝就有明令:“除禳祝之不在祀典者”。作为并州首脑,梁峰自然能把那些不合心意的东西,统统打为“淫祀”。
这才是老和尚想要的东西,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法号。
比起这老家伙的敏锐,一旁竺法护就有些不在状况了。他毕竟是个专心译经的高僧,哪里能明白这两人话中之话?
梁峰到不在意,和颜悦色对竺法护道:“此次佛诞,也当是大乘兴盛之始。自渡虽好,怎比渡人之德?”
竺法护是标准的大乘信徒,所译的经典也是如此。但是此时小乘还占上风,大乘只能在夹缝中存活。听到这话,他也面露喜意,合十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