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祁晃凝神去听的时候,这个名字却又一直再没出现过了。老太太看上去面色惨然,因为阮歆的这一番话而显得有点歇斯底里,阮歆则对老太太怨毒的盯视恍若未觉,一张张翻着桌子上的纸,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对面人的疯狂之下,越发显得格外沉静冷漠。
“我是不是一直都没说?老人家您画的符其实都不准,这差一点那少一点,一张有用的都没有,一直想问你是从哪里看到这些东西的,地摊上的盗版书吗?”
“怎么可能!”老太太尖声反驳,脸色却因为她的话而越发显得灰败。她认可阮歆的本事,也就很容易信她的话,老太太脸上的皱纹积堆得更加厉害,突然一下抓住了阮歆的手,神情固执又迷茫,此时方才透出点明显的无助与惶恐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每天晨昏定省,供奉参拜,这么多年下来,没人比我的心更诚,为什么神灵都不保我?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为什么?”她紧抓着阮歆的手,颤抖着嘴唇问,恍然间已经不是这几天的那个刁钻愚昧的恶毒老太太,而是个饱受生活折磨的可怜老人。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反之亦然。祁晃站在窗外看到这一幕,心里多少有些唏嘘,即便这些天来被这个老太太折磨得够呛,此时依然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有时候真的是拿这样的人没办法,人往往会因为愚昧而显得可恨,但越是这样的人,其实越需要加以引领疏导。他不爱管闲事,更无意普度众生,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他们办公室的职责,如果连他也放着不做,即便无人真的在乎,他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他要是甘心于过混吃等死的日子,这几年何必跟家里闹得那么僵,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那阮歆呢?她这样以看相测字风水玄学为营生和家学渊源的人,又是怎么看待这样的人的?祁晃探究地看着阮歆好一会儿,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阮歆半边赏心悦目的侧脸,她此时正在试图抽走自己的手,但老太太攥得太紧,始终没能如愿,努力了一会儿后宣告放弃,忽而若有所觉般朝祁晃看过来。
祁晃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视线,就看着阮歆朝他做了个苦兮兮地表情,而后困扰地鼓起脸,一脸很有压力的样子,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老太太的背。
祁晃短暂地闪了一下神,这样遇到困难向他求助的表情,让他甚至产生了一些此刻自己离她触手可及的错觉。
好在这错觉时间不长,阮歆很快又再接再厉,开始安抚起老人的情绪。
“因为教你的人路数就有问题,不过他们家和我不是一个体系的,老人家您看,您跟着她这么久也没诅咒出什么名堂,不如跟着我学来试试?”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有信仰的人其实信念都很坚定,很难被动摇,但好在韩平的奶奶对家庭的归属感和使命感要更强些,是以犹豫了一阵后,她迟疑地问:“你是什么路数体系?”
“你之前学的那些是抢人福泽,抢人者人恒抢之,早晚会夺了自己家的福气,比如现在这样。”阮歆眼都不眨地迅速开口,神情端正,面色严肃,看上去十足认真,老太太都被她带得坐直了身,听得聚精会神。
“我们体系呢,说头很多,涉及因果循环奥义,深奥得很。我今天深入浅出地总结了一下,中心意思就是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阮歆随手扯过一张纸,开始各种写写画画,“第一件也是最基础的一个修行呢,叫做日行一善……”
祁晃:“……”
祁晃原本也下意识地竖起耳朵认真听着,等听到善恶终有报时就败退了,当然,也可以说是被坑多回后的经验,总之他就仔细听到这里,而后就满脸无言地扭过了头。
太高了,这段数太高了,在大义凛然和胡编乱造中随心所欲自在切换,一点提示都不给,听了简直浪费时间、感情和生命,但即便如此,即便明明知道她是扯淡,却又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儿开始扯起的……
祁晃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能站在房间的外面,在自己的地盘上听一个算命的信誓旦旦地跟人传播封建落后安利,他不光不能进去阻止,甚至还得帮忙看着门……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他看了眼同样等在外面,此刻边听边点头、满脸信服的韩平,惆怅地想,看,连这个杀马特都投奔了阮歆的阵营,人生真是残酷又艰难。
等到阮歆和老太太出来的时候,氛围已经和她进去时完全不一样。老太太看上去已经完全从这几天声嘶力竭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整个人又重新成了一个佝偻年迈的老人家。出门时她拉着阮歆的手,满脸信服地千恩万谢:“小姑娘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做无用功呢,你叫什么啊,容我回去给您立个长生牌坊?”
“我们派不兴这个的。”阮歆微笑着婉拒,随后想了想,温柔地给了老太太一个点到辄止的拥抱,随后郑重地对老太太说,“您要是真想立的话,不用别的,记得叫我红领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