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们多想,略微停顿的功夫,黑暗中已经跃出来几个人影。祝裕家的饭店开在一条不算偏僻的街边上,旁边一串店面长长地一字排列开来。天色擦黑,大多数店面已经关门,街上的车流却并不显得稀疏。飞逝而过的车灯在街边拉出长长的残影,在昏黄的余晕中,几人手臂抬起的速度迅疾如电,肉眼几乎看不清痕迹的柳叶镖倏忽飞来。
祁晃将阮歆摁在怀里,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能挡,退路又被几人和暗器尽数封死,一时间被动无比。他腿脚功夫不错,和人对战时凭着实力和机灵还能勉强不落下风,敌暗我明的一对多就纯粹是在找死了,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他就得死得透透的。
何况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在躲,还要护着怀里的阮歆。下腰矮身上跳后仰一系列动作做下来,祁晃额头的冷汗顿时出了好几层,已经有几枚镖擦着他飞了过去,擦过皮肤的一瞬间火辣辣的疼。祁晃在心里骂脏话,咬牙切齿地猛地探身抓住门框上的几枚镖拔下来,一手全扔了回去。
太tm嚣张了,以为这是写小说拍电影啊?!他在心里爆着粗口,多余的根本来不及应对,手忙脚乱地躲着飞镖。阮歆在他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现在刚反应过来,忽然抬高了声音喊:“来人啊杀人啦——着火了快跑出来——”
大晚上的,这样的喊声没能招来左邻右舍,路上的车也没能违反交规停下来。但到底还是起到了些效果,起码几人的攻势短暂地迟疑了一瞬。祁晃得了片刻喘口气的时间,丝毫不敢松懈,不进反退,猛地向前蹿了两步,大步逼近到了其中一个手法稍显滞涩的黑衣人面前。那人稍稍一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祁晃一个擒拿手勒住脖子,那自己的柳叶镖指着喉咙。
“你们特么的是谁啊?!”祁晃暴躁地问,手里的镖不时尖锐地戳到黑衣人的喉咙上,吓得后者伸长了脖子僵硬地向后仰,半句话都不敢说。阮歆和祁晃背靠背站着,她的视角看不见几个黑衣人的动作,却比祁晃更懂得戳几人的软肋。
“街边的两个路口都有监控录像,希望你们不是穿着这一身直接过来的,很好认。”阮歆冷冷地说,声音发紧,显然也动了真怒,“最好也别是开车来的,不然车牌号监控里也能看见,这附近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岭,打杀人灭口的主意,之前也不仔细调查一下?”
几个黑衣人相互看看,投鼠忌器,一时间倒是和祁晃阮歆僵持了下来。为首的一个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率先嘶声开口。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阮大小姐,得罪了。”
阮歆沉默片刻:“奉谁的命?”
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古怪地笑了两声:“阮大小姐既然心里已经有猜测,那就别多问了吧,我们这些奉命行事的也很难做。”
“我知道了。”阮歆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点点头,掏出手机,按下三个数字,指尖停留在绿色的拨号按键上方。
“我已经脱离了那个圈子,办事还是按照普通人的方式处理。”阮歆平静地说,抬起头转过身,视线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110一会儿就来,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你们一起,为什么穿成这样带着武器,要是不想让我听,就跟警/察解释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是一紧。
“阮大小姐既然都已经猜到了,那还用我们多做解释吗?”头目模样的人开口的声音有些发紧,显然并不想和警察直接打交道,“阮大小姐既然都已经来了这里,那说明还是早我们这边一步,果然聪明过人。只是这个事情,恐怕不是两个人的游说就能办成的事情吧?你们早到了三天,进展如何,自己心里清楚。”
他们当然清楚。祁晃沉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不住下沉。这几天他们和祝裕虽然相谈甚欢,但提到身份的问题,祝裕总是避而不谈。这毕竟也是人之常情,既然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么尊贵无双的身份,再和现在普通低微的生活相比——
现在修正的机会就在面前,有哪个人能百分百保证一定会按照该有的既定生活来?祁晃扪心自问,得出的结果让自己也有些心寒。
这样的问题阮歆或许也无法作答,但她也没露出什么非常沮丧的表情,看来对这样的情况其实心中有数。她的拨通键始终没有按下去,祁晃的手紧绷着久了,渐渐涌上来一种酸麻胀痛的痒感。祁晃皱着眉活动了下手指,立即被镖底下的人抓住了机会,泥一样狼狈地滚回了自己的队伍。
那个黑衣人见全员到齐,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几个动作下去,离奇地消失在了街头。
祁晃眯起眼睛看着他们离去的行动,一颗心不住地下沉。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虽然不至于狂上天,但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弱。然而今天的这几个黑衣人,展现着他从来未曾触及到过的本事,堂而皇之地威胁着他的性命,像是本来攥在手里好好的命骤然被搁在了刀尖上,何时被捅个对穿全看对方心情。
祁晃恨透了这种感觉。
今天祝裕不在,以后也说不定会不会在了。祁晃重重地呼出口气,转头去看阮歆,想问她接下去还有什么对策与打算,一见之下顿时稍稍一怔。
阮歆看着他们几个离去的方向,显得有些怔然。她刚才表现的沉稳又冷静,此时才显出些复杂与沉默来。她察觉到祁晃的视线,眨了眨眼转过脸来。
眼角在掠过的昏黄车灯中凝结出一抹脆弱的晶莹,很快就消散在风里。
她说:“她们竟然真的想杀我。”
曾经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到底还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祁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愣了好一会儿后连忙伸出手抱住了她。阮歆没有挣扎,趴在他怀里没有说话,祁晃觉得心疼,却又说不好该如何安慰,一时间也很有些挫败。好在阮歆并不是需要人好生安抚才能走出困境的小姑娘,她没一会儿后就从祁晃的怀里离开,朝着祁晃微笑了一下。
“不早了,回去吧。”
“恩,早该回去了,路上买点东西,我回家做给你吃——呃,买鸡蛋吧。”祁晃本来非常体贴地包下了做饭这个任务,话放到一半想起自己的真实厨艺水平,急忙加了一句话聊以补救。阮歆被他逗笑了,弯着眼睛没有回答。祁晃也不由扬了扬唇,只要阮歆肯笑,他觉得出点丑也没什么。
他们并肩向来时的方向慢慢地走,飞驰而过的汽车发出长长的刺耳鸣笛。祁晃皱了皱眉,这样尖锐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舒服,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却突然发现阮歆没有跟上来。
祁晃疑惑地转过头看她,瞳孔忽而放大,连呼吸都短暂地停了一瞬,霎时间如坠冰窖。
阮歆眉梢眼底的笑意都彻底僵在了脸上。她和祁晃一样,缓缓地低下头,看向米白色风衣的左心口位置。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颜色,只能看见风衣上迅速蔓延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深色,不断地向下晕染。阮歆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他,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明。
她就这么怔怔地大睁着眼,如一片跌落在风中的枯叶般,慢慢向前栽了下去。
祁晃接住她,手抖得不成样子。有几秒的时间他脑海中完全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东西,手徒劳地去捂阮歆的胸口,却只摸到一手温热黏腻的液体,泛出带着甜味的腥气,在他的手里慢慢变凉。
像是阮歆流逝的生命一般,而他眼睁睁地见证着一切。
祁晃浑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安静的街边,四下无人,只有匆匆驶过的车流。一声颤抖的嘶嚎扯裂天际,祁晃两眼充血,瞬间犹如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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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间急诊处送来了个新的病人,枪伤在心脏的位置,子弹还在里头,被抱过来时血染透了半边衣服,看着触目惊心。手术刻不容缓,医生们也顾不上问到底怎样能受了枪伤,匆匆将人推进了手术室,两个多小时过去,才总算有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环顾四周想找病人家属时,只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到了送病人来的年轻男人。
他抱着头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衣服都没有换,血淋淋的,看着吓人无比。从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后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耗在这里。医生摘下口罩,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年轻男人像是被惊动了般骤然抬起头看过来,眼睛里布满血丝,锋利又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