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晃转过头,看了眼突然到来的访客。对方在他的注视下稍显窘迫,有点局促地紧了紧手上握着的果篮,朝他们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看着有点怪异,但神色间摆出的态度已经显得颇有诚意。
然而祁晃却只当没有看见,若无其事地把头摆过来,在病床旁边小几上的袋子中翻了翻,拿出来一个圆润的红富士。
“苹果吃不吃?”他问阮歆,顺手把水果刀摸了出来。阮歆倚着枕头半坐着,这几天没人打扰,每天躺在床上吃饭睡觉看电视,她的气色已经显得相当不错,现下盯着苹果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吃完小馄饨再吃。”
哪来的小馄饨啊?祁晃头也不抬地削苹果,应了一声:“无关人士走了就去给你买。”
被一直晾在病房门口的「无关人士」一直没找到插话的机会,现在终于能说上一句。他擦了擦头上的细汗,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来看看,没什么别的意思。”
“哦呦,你代表医院来卫生检查的?”祁晃转头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挥了挥手里的水果刀,“祝裕,我是不是说过,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来打扰我们的话,见一个打一个?”
“没说过!”祝裕被祁晃挥着的刀吓了一下,完全不过脑子地下意识接了一句,回过神的时候简直尴尬得要命,祁晃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
“你是来搞笑的吗?”祁晃问,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阮歆,水果刀扔回小几上,“神经科在楼下,慢走不送。”
祝裕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也没走,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后忽然叹出口气:“之前的事是我祝裕先做的不厚道,错在我,我也没脸多辩解什么,这次来也就是想看看阮歆,顺便跟你们说个事情。”
他又顿了顿,见祁晃和阮歆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得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离上次那件事过去也快一周了,听说上面又要有什么新行动,阮莹已经离开了,展家的那位好像也走了,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也只是想找个借口来见见你们。”
祁晃这次终于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事儿他和阮歆还真不知道。虽然一方是血浓于水,一方是合作关系,不过总得来说,谁走了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他们这几天都没怎么看手机,每天都在看书与扯皮。
恋人间最重要的是交流,这话谁说的他不知道,不过执行得倒是很活跃。尽管他这几天已经把自己小时候的难堪事都刨出来回忆了一遍,饱受阮歆嘲笑,心里依然也是高兴的。
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点,好过懵懵懂懂迷茫向前。
“啊?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他只是在心里想想,阮歆却已经把话说了出来。祁晃点点头表示附议,而后上上下下看了祝裕一眼。
“那你怎么还留在这里,给他们当接头联络员吗?”
“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见气氛有所和缓,祝裕自动自觉地走进来,把果篮放到一边自行坐下,半是自嘲半是洒脱地摇了摇头,“我以后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饭店老板,别说什么接头联络员,以后祝家后人这个事情,我也再不提及了。”
祁晃和阮歆这下都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怎么,因为一次失误那边就把你开除了啊?员工待遇太差。”祁晃煞有介事地摇头,听到这个消息后终于投来一眼,对祝裕自动坐下来的行为表示了视而不见。提到这个问题,祝裕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黯然遗憾,很快又被自己的微笑压下。
“就知道你们两个能猜得到,差不多就是被开除的意思,表现太差。”祝裕耸耸肩,说这话,却又有些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听说我被带走的那天晚上,你们两个来见过我?”
祁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指了指还在病房里坐着的阮歆,“看,证据。”
“那之前之后的事情一直没跟你们说,这些日子更是没有机会,现在也算是一切都过去了,还是觉得应该跟你们交代一声,毕竟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把你们两个当忘年交看的——大概现在也是如此,只是不奢求你们也这么看我。”
祝裕看着两人:“那天下午,有几个人像你们那天一样,突然闯进了我的饭店。”
当时已经将近用餐的晚高峰,祝裕来来回回地在店里巡视,不时到各桌问问用餐体验、饭店评价等细枝末节的事情,认认真真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饭店老板,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了几个人。
一开始以为只是顾客,祝裕也并没有在意。但当为首的一人开了口,他顿时就愣了一下。
那人说:“你是祝家嫡系第一百五十七代传人,祝裕?”
“哎呦,可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祝裕愕然地看着他们,伸手与几人握了一下,“以前怎么说都没人相信这个,现在短时间居然有两拨人是冲着这个身份来的,怎么回事,我最近是不是要火了啊?”
“这么说也行。”那人说,勾出了一个有点古怪的笑意。
“我们是来找你合作的,要是你答应了,那就算凭你这个饭店小老板的身份,光宗耀祖,那也是挥一挥手的事。”
说什么呢这是,祝裕咂了咂嘴,觉得这几个人简直是来找他逗闷子。还光宗耀祖,我祖上那可是天子,国家领导人,我现在做成什么样在他们眼里能算光宗耀祖啊?
可心里陡然被这句话生出的剧烈的心跳,却也同样让他忽视不掉。
他在认识了阮歆和祁晃之后,就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被人找上门的准备。两个年轻人对整件事情闭口不谈,没有具体说明过这般事情,只旁敲侧击地给他灌过告诫的鸡汤,然而他毕竟了解一点内情,又活了四十来年,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上面的两派斗法,眼光恰巧落在了他身上。他是个小人物,却又有着了不起的血统,像是一个背着极品装备的新手号,眼下景况就是大写的四个字:怀璧其罪。
然而这毕竟也是个机会,他曾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模模糊糊地想过,要是自己早生个二三百年又该是何种境况。一直平庸从未发迹过不可怕,然而很清楚自己曾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却又遗憾错失,这才更令人耿耿于怀。
“我也不求别人理解,但这种感觉,真的像是埋在心里的一根刺,要是拔不到,就会在心里长久地梗着,进而越来越不舒服。”祝裕平静地总结,从眼神到语气都没什么波澜。祁晃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理解。阮歆笑了笑,靠回去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