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拐过一个走廊,到了一个听荷院门,名为鸳鸯的丫鬟将她引进院门:“魏娘子,这边请。”
魏楚微微颔首,走了进去,院子里已经有几个丫鬟捧着衣服等在门口,魏楚接过手中的外衣,婉拒了几个丫鬟要帮她换衣服的意愿,自己推开房间的门,四下环顾,见一切如常,才到屏风后面,将干净的浅藕色襦裙换上。
她推开门,将沾了汤水的衣服递给门口的丫鬟们,几人又鱼贯地退出去,鸳鸯则继续领着她回花厅。鸳鸯在魏楚的斜前方,魏楚漫不经心地偏头看着花园里的景色,前面正好有一个转弯,她刚转过去,就见对面同样有仆妇领着一个男子走过来。
鸳鸯的脚步停了停,魏楚也回过神来,垂眸,手中的团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微微侧身打算让对方先过。对面身形俊逸男子似乎也停住了,朝她一揖:“多谢。”
熟悉的声音传来,魏楚瞬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抬眸,又飞快地垂下,手里的团扇也微微地颤了颤。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行过礼之后,就从她身边走过去。魏楚停住,低垂着眉眼,手里的团扇攒得极紧,过了会儿,她突然挑眉无声冷笑,薛衍、韦道蘅、薛氏韦氏,她还没想腾出手来收拾他们,这些人倒是一个两个急着跳出来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往里闯!
上辈子,薛氏窃国,不过是仗着她魏家内乱,子嗣稀薄。魏家族人本来就少,大哥因伤早亡,导致了后来的帝位之争,再加上收复各地和打匈奴,即便算上旁系,留下的男嗣也是少之又少。她也因此上战场、摄政,被迫与世家妥协,甚至联姻。而她联姻的对象就是当时春风得意的薛录之的嫡子薛衍。
她和薛衍是没什么感情的,基本上一开始就互相防备算计,为了避免薛氏以子嗣相胁,祸乱朝纲,她上辈子一直都没有生孩子。与薛氏的博弈,几乎贯穿了她后半段政治生涯。薛录之一死,她就慢慢地削弱了薛氏的势力,在内部培养被薛录之弄死的薛闵之的后代跟薛衍挣权,在外部,逐渐分化各个的世家。
她没想到的是,薛家为了上位,不惜勾结异族,引匈奴入关。情势危机,她到底还是分身乏术、功败垂成。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明白,就像母亲说的,这百余年来,朝代更迭频繁,建国的都是武将,可最后一朝一朝绵延下来的却依旧是世家,她妄图以一家、甚至可以说是一人之力对抗绵延了几百年的世家体系,的确是太急切,太冒进了。
上辈子,她输得不冤,魏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亡于内乱。但这辈子不一样,她和世家的斗争还没有开始,她魏家也依旧人丁兴旺,只要不从内部瓦解,一个兴盛的长久的朝代,有足够的时间跟世家耗,就不信熬不死他们!
至于薛衍和韦道蘅那点破事,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倒也谈不上。但这种吃了苍蝇一样的感觉,让她相当不爽。反正注定是政敌,早弄死晚弄死,总归要弄死,那就先弄死上辈子有仇的呗!
魏楚收起了团扇,笑眯眯地开口:“鸳鸯姐姐,我们走吧?”
鸳鸯微一俯身,应诺:“是。”魏楚与鸳鸯一道返回了花厅,而于此同时,与那段游廊相对的阁楼书房里也有一个人几近失态。
窗边发出“咔吧”的声音,薛家嫡长孙薛缙疑惑地转头看过去:“子晟,怎么了?”
站在窗口的男人没有回头,双手紧紧地扣在窗棂上,声音沙哑:“没事。”
“哦,没事就好。我也不是故意要拖你过来的,但我娘实在……哎,弄个花宴也就算了,还让我在二楼偷偷看看,这叫个什么事儿,小爷还没玩够了,就急着让我成亲,我也拗不过她,只好说你要来拜访,我得陪着你……”薛缙仰躺在卧榻上,一面喝着酒,一面喋喋不休。
可惜他的话,韦温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握着窗棂的手,极其用力,几乎嵌进木头里。他的双眼红得滴血,脸上的表情更是忽喜忽悲,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又好像突然迸发出无边的喜悦。那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陷入疯狂。慢慢的,那癫狂的样子平复了,反倒是笑容越来越大,身体更是因为喜悦克制不住地颤抖。
在她死后,他就知道自己疯了。不顾一切地灭掉齐国,疯了一样地掘墓鞭尸,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她合葬……可就在他耗尽心力,终于如愿地躺进她的陵墓,再次睁眼,却发现回到了以前,很久很久,一切都还没发生的以前。
他狂喜,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失去她。她要魏氏君临天下,他帮她;她要世家分崩离析,他帮她;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他不择手段地走到今天,告诉自己再等等,只要再等等,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了,自她送家人出长安那次的惊鸿一瞥,他心里压抑着的泼天巨浪终于冲破了最后的桎梏,他打探她的行踪,用尽一切方式跟着她,哪怕是远远看着,心里那汹涌的感情也会平息下来。
可是今天,就在他看见薛衍,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之时,就看见了她从另一边缓缓走来,他熟悉她每一个表情,知道她那漫不经心的性子,他想笑,却看见了她极度惊讶地迅速抬眸看了薛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