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 / 2)

崇德书院的金桂都开了,细碎的小黄花星星点点的缀在绿叶间,随风送来一阵清香。妙龄的少女在树下攀折桂花,各色的披帛在风中轻飘,远远望去,正是再美好不过的景致。

靖安支着手,懒懒的望着,可惜父皇气还未消,给了阿颜不少事,连一贯的南苑议书都暂时停了。她本是不想来的,却也经不过母后的苦劝,待看到这么多“青年才俊”,靖安也就知道了父母的心思了,算起来离杏林春宴也不远了……

细长的羽睫敛下眼中缜密的心思,周遭的喧扰都被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六公主楚云端着酒上前,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她的靖安姐姐可是第一次被禁足这样久呢!

“靖安姐姐今日怎么这样素淡,怎么说也是禁足放出来的,何不穿一身喜庆的去去晦气。”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而尖利,落地有声。靖安遭陛下禁足,连中秋家宴都未曾出席,这事早传遍宫闱,众人心照不宣,偏偏这位娇贵的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触霉头。话虽如此,众人眼里却还是兴趣盎然,这般受帝后宠爱的靖安公主究竟是因何触怒了帝王,连带着太子也被没有什么好脸色,难道是公主又固态萌发,闯下什么祸事不成?

靖安却是连眼都不抬一下,自顾自的倒酒,饮下,意态闲散。

楚云就被这样的无视狠狠刺痛了,母妃怅然的叹息再度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云儿,皇后娘娘不争不怒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或者说对她而言根本可以无视。”

她宁可靖安能如平日一样反唇相讥,也不想看见她这幅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样子。

楚云冷了脸,看了眼周遭的世家子弟,再度开口:“也无怪乎父皇不生气,男女七岁不同席……”

楚云的话堪堪停在了这里,留人遐想,余味无穷,她赌靖安为了太子绝不会去解释些什么,至于旁人怎么想那就与她无关了,即便是父皇怪罪下来,她也只是一时失言罢了。

这话一出,周遭人的脸色是变了几变,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独坐一隅,沉默饮酒的女子身上。

谢谦之的眉头紧紧皱起,楚云的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看到靖安不辩不言的模样,他只略微思索便知晓楚云口中的人是谁了。除却那个让靖安百般回护的太子颜,他想不到其他人了,即便是心中有愧,靖安未免也太宠着他顺着他了。

明知道他们是姐弟,谢谦之的瞳孔还是不受控制的缩紧,若不是楚颜以那么决裂的方式死去,他和靖安或许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楚颜……他不由得想起上一世里那个绝色少年斜睥他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会让他甘心为了靖安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呢?谢谦之发觉自己无法再想下去,那隐隐猜测的结果让他不安恐惧,本能的规避。

草绿色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皓腕,轻巧翻转,酒盏在她指间来回转动,酒液晃荡,一下一下在众人心上撞开一丝丝波纹。

靖安虽是坐着,可她们之间的距离,足以让她平视楚云。她的神情不见恼怒,一双眼睛宛深不见底,不带丝毫感情,只是那样冰冷的看着楚云,宛如看着一件死物一般。

楚云的手不自觉的轻颤,时间像是被静止拉长,她下意识的扬起下颚,可底气却越来越不足。靖安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目光。

流矢破空,划破了此刻僵持的静寂,引得女眷们一阵惊呼,谢谦之心下一紧。

箭堪堪擦着楚云的手背落下,打落了她手中的酒杯,污了新做的罗裙。

楚云更是吓得满脸苍白,双手不断的颤抖,两条腿更是颓软无力,若不是凭着一股子倔强死撑着,只怕早就吓得委地不起。

“六公主恕罪,在下一时不慎,手滑了!”四下正惊疑一片,只见谢家的三少爷宛如穿花拂柳一般潇洒自在的穿过人群,拾起羽箭,口里说着恕罪,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情。

楚云如梦初醒一样的大口呼吸,腿脚一软,隔着衣服被谢弘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谢弘!你……你竟敢放箭伤人,你该当何罪!”楚云连一贯的风姿仪态都忘得干净,真真是吓得不轻,气得也不轻。

“谢弘无心惊扰公主,但并未放箭伤人!”谢弘爽朗一笑,像是一点都不担心后果一样。

箭带落酒盏掉下的刹那,靖安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凝神看了看落下的羽箭,顿住了正要起身的动作,安稳的坐了回去。

楚云气得满脸通红,一把夺过谢弘手中的羽箭,怒道:“箭都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云的话陡然顿住,诧异抬首,正对上谢弘戏谑的眼,一时间更是又羞又气,她手里的箭分明被削去了箭镝,是投壶用的羽箭,根本伤不了人。

这人、她才不信这人是无心的,他分明是故意要她出丑的!楚云恨恨的瞪了谢弘一眼,跺跺脚,转身跑掉了。

侍女急急追上楚云的脚步,众人识趣的继续品酒赏花,好不自在。

酒香混着花香滑过喉咙,面前的阳光被高大的身影遮掩住,靖安还保持着低头饮酒的姿势,数着落在裙摆上的片片黄叶。谢弘为什么会为她解围,单纯因为她当初为他求情吗?靖安无力深究也不想深究,她不想再和谢家人有牵连,尤其是在知道谢谦之重生之后。

面前的男子却不依不饶的蹲下身子,在听到楚云那不明不白的话之后,竟半点不知道避嫌吗?谢弘大有你不理我我就一直看下去的架势,最后竟随性的往靖安身侧一坐,好巧不巧的正压住靖安的裙摆。

靖安听见枯黄的树叶被细细压碎的声音,痒痒的,像碎在人的心间一样。她颇有些不自在的挪动身子,裙摆却被谢弘压的更紧,靖安恼怒抬头,却正对上不远处谢谦之阴贽的目光,他脸上再没了犹如面具一般的虚伪笑容,他眼里是压抑的愤怒与……嫉妒?

一瞬间,靖安竟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怀疑,她竟然能在那个人的眼里看到了嫉妒?靖安慢慢的坐了回去,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动作好似挑衅。

谢谦之垂下眼睛,转动轮椅沉默离去。

天空湛蓝高远,一行孤雁远去。

算起来已是一个多月未见了,不曾见到她时,谢弘只觉得心里隐隐失落,见到时却又手足无措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了。但只是这样坐着,他的心便觉得平静安宁,觉得什么话都像是多余的一样了。

她似乎格外偏爱这略带清苦的酒香,一杯接着一杯,说是一醉解千愁,她眉宇间的惆怅却是半分不减。

枯黄的梧桐树下,菊花从中,清丽的女子独自把盏,俊朗的男子坐在她的身侧,脸上微臊那样的般配与和谐。

可惜落在谢谦之眼中,却是那样的刺目,刺痛得他恨不能亲手毁掉,然后告诉所有人,这个女子和他八年夫妻,是和他约了来生今世,诏告了皇天后土的妻子。

菊花酒的酒劲不大,却也架不住靖安这样的喝,她的脑子有些混沌,挥退了身后的侍女,她倚着长廊借着清风散散酒劲。

水中连枝残荷也无,只留下孤零零的枝梗,垂下的干枯莲蓬。

靖安垂头而坐,怔怔的望着湖面发呆,她其实很清楚,她不止恨着那个人也深深的恐惧着,尤其是在知晓他重生之后,除了拼得玉石俱焚,对谢谦之她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的吧,难道就只能这样任人鱼肉吗?靖安不甘心。

靖安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眼看着天色渐晚,这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穿过长廊,绕过假山,一双手突兀的伸出,钳制住她的腰身,靖安来不及惊呼就狠狠跌坐在那个人的膝上,围绕着她俱是她再熟悉不过却又万般恐惧的气息。

谢谦之!对上她的眼睛哪还有半分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神采。

不安、恐惧、掠夺、侵略……靖安忽然警觉,她似乎招惹了一个更加危险的谢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