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如何听不出来,当即笑着拉住薛姨妈的手,眉眼含笑:“你我一桩心事终究能成,我如何不欢喜?”薛姨妈听得分明,心里打了个转,不由也喜动颜色,道:“老太太那里竟是真个愿意?难道是前儿说的事将成了……果真是一桩好事儿。从此各安其所,也是我们为人父母的心了。”
“如何不是。”王夫人却也不细说,只道:“你也知道,素来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两厢合意,虽说也是慢慢儿来,可这名儿却丢不得,若非有什么真真的事儿,断不会轻易回了的。那一家也是一等的人家,便是老太太也挑不出一丝儿不好来,与林丫头还有什么不足?我思量着,必是能成的。只是因着前头闹了一场,如今老太太且让我不轻易透露了去。”
这一番话落下,薛姨妈心中称意,自是含笑应了:“姐姐说的话,我哪能不知?至此之后,我也算能放下心来了。”姊妹俩这般说了一回,薛姨妈心中欢喜,回去便一五一十说与宝钗,又道:“只是老太太吩咐,不好透露出去,你知道也就罢了,早些儿备些东西做个礼数,旁的却不许说出去。”
宝钗听得这话,心里也生出几分欢喜来:“妈妈放心,我省得的。”母女俩又说了一阵话,薛姨妈方去了,宝钗便自坐在那里,不觉怔怔出神。黛玉另聘他家,这原该是让她欢喜的事儿,可真个如此了,她除却欢喜之余,却也有几分怅然。
依着她素日所见,黛玉从来淡淡的,便是待三春也是亲近里透出一丝儿疏离,何况宝玉,便有几分兄妹情份的意思,如今大约是念着男女大防,也是一日比一日远着的。然则,宝玉却是不同,他自来便亲近推重黛玉,也未必是男女情意,却真个是凡事能思量到一处的。譬如一朵花儿,自己一眼望过去,心里想着的是什么花,他们却能一道儿想到这花儿经了雨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谢。十有*便都是如此的。这般心思相通,却是极难得的,连着自己这一日日瞧着,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前头觉得那是恼,想着争一回,不信便不能改了。如今事儿成了一多半,自己心里却又有几分没意思起来。是呀,又有什么趣儿?宝玉他虽好,姨母虽也有心,可真便是能这么过来的?只是,她一个女孩儿家,这样的事情,她又能说什么去?母亲看着好,姨母也有意,她能说一个不字?真若是说了,才是叫人笑话了去——连着脸面体统都不顾了,哪里是个闺秀呢!况且,又如何寻一个宝玉这样的?
这般想了一回,宝钗叹了一回,转头望向潇湘馆那里,不觉又出神起来。
而这时候,黛玉正与紫鹃说话:“明儿便是凤姐姐的寿辰了,老太太又立意与她祝寿,必是要热闹一场的。你就和春纤一道儿过去,也是凑个趣儿。横竖不过一日的光景,且又雪雁在呢。她也不爱这些热闹,前儿才得了几个新鲜花样子,必是要做一回才甘心,索性便让她看着屋子。”
“可不是,姐姐出了银钱,总要回个本儿才是。”紫鹃还在犹豫,春纤将手上拈着针插回到绣布上头,吃吃笑着道。听得这话,紫鹃不由也笑了,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偏你个能打会算的促狭鬼,老太太不过要凑个趣儿,落到你嘴里,当个真儿且不说,还算计起来了。”
三人说笑一回,紫鹃到底应了下来,春纤便也松了一口气,暗想:这样才好,等那会儿自己瞅个空儿跟平儿透信,省得她平白受累,那个什么媳妇儿也要赔上一条性命。
这事情她也早有打算,且不说平儿素日待她们客气,为人也平和厚道,最是个体贴人,就是那个与贾琏偷情的什么媳妇儿,也罪不至死,为着贾琏跟凤姐儿吵嚷一回就丢了性命,也是可怜。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既是知道了,又不费什么,何不做个好儿,不说以后许是有用,便没有,积个阴德也好——自己都能穿越到红楼梦里头,说不得什么神佛也是有的。
她这么想着,及等明日随黛玉到了喜宴上,旁样事体且还不及说,那边儿李纨等说道起来,却是宝玉还不曾来,却是往那北静王府去了。众人只说他不对,又回与贾母,春纤心中却是明白,这是宝玉祭那金钏儿去了。
记起这一件事,春纤心里却有几分感慨。自来了这里,她便看得分明,贾府虽说是待下宽和,实际说来却那些当主子有几个将婢子仆役当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的?大约除却宝玉、黛玉两个,旁的也顶多算半个,有的压根没这等念头。看看,金钏儿也是王夫人身边的的大丫鬟,去的也惨烈,可到了现在,谁个记起了她来?宝玉胡乱说个话,他们再没一个猜到的。
心里想着这件事,春纤手上便慢了一会儿,不想黛玉也正思量着,两下里一对,差点儿将那茶盏打翻。还是紫鹃伸手扶了一把,才是稳稳将那茶盏搁在案几上头:“想什么呢?连着茶也忘了。”
春纤忙派了自己一个不是,抬眼间却正对了黛玉那一双眼,四目一触,双方便都有些恍惚。黛玉固然是猜出春纤想到了什么,看她更是不同。春纤也是心中感慨,黛玉真真是个琉璃心肝精细人,难怪她后头会有那么一句不拘哪里祭,总归是一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