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多姑娘倒有些唏嘘。
晴雯也不由默然。若是从前,她再不想这样的事儿。可如今从那府里出来,一样样一桩桩的事皆是自家理会,又是眼见着吴贵并多姑娘夫妇重头改过的艰难,世道的不公,哪里还能一味是非黑白分明的?
这会儿,她沉默了半日,才道:“嫂嫂这般想,我是明白的。若是旁的,我再不说一个字,听凭了去。可平儿自来与我好的,再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受累的。”
“这是常理儿,有甚说道的。便她们改过不易,非得做个外室?且还要正经大红轿子抬进来,真个是断人衣食杀人父母了,谁个做妻的也不能忍。必要个你死我活的。若是咱们谁个也不亲,自然不必理会,不然,便是帮亲不帮理的。”多姑娘说得利落,倒将晴雯几分犹疑皆尽说破,她便点了头,待得忙到下晌,她便到顾家寻顾茜。
顾茜正边揉着额头,边瞧着账本打算盘,听得她来,便顺势将账本一推,自去将人请进来说话:“亏得你过来,正好与我说说话。”口里说着,她又令丫鬟备下茶点。
晴雯本是喜怒由心的人,这会儿心里存着事,面上便带出来,顾茜一眼就看出来,当即拉着她坐下,又亲自倒了茶推过去:“快尝尝这茶,旁人皆说寻常,偏我觉得对了脾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
口里说着,她瞧着点心送了来,便使了个眼色,令旁人皆尽退下去,面上却还笑吟吟的。晴雯吃了两口茶,又说了两句闲话,见再没个旁人,便将顾茜衣襟一拉,低声将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细细说了明白。末了,她还添了两句:“论说我不该管这样的闲事。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晓得二奶奶?最是有心机城府手段的人!这事又极紧要,她怎能容得下。只我早前就从宝玉口里听的说她们,本是东府尤大奶奶的妹妹,这回又是置了房舍,又是一身大红抬进来的,竟不是寻常的。二奶奶如何,我不理会,可平儿那里,我怎么也要透个消息过去才是!”
她说得这一通话,顾茜早已听得怔住,半日才回过神来,因叹道:“竟有这样的事,再想不得。”口里说着,她心里早细细盘算了一回:如今凤姐虽是与书中不同,竟改过了许多,又是保住了身孕。不过月余光景,她便要生产,记得当初书里点名说是个男孩儿,想来□□不离十。要真是个男孩,凤姐地位越加稳固,尤二姐如何拼得过?可自己便将这事拦下,后头也是纸包不住火的。倒不如趁着尤三姐尚在,将这事说破……
再有,晴雯说的不错,尤二姐那等糊涂,说着柔和平顺,可头前置了屋舍做外室也还罢了,偏还要穿红衣坐花轿要了媒人聘书,明摆着指着凤姐过世,自家好做继室的。
她这头思来想去,那边晴雯将事儿说破,也是去了一段心病,便越发快人快语:“怎么不是,这拿着草绳戳老虎眼睛,平日里再看不出琏二爷有这胆气!”
“这里头的事,我们不知就里的,管不得。只将这事说与平儿,凭她理会了便是。”顾茜将这事应承下来,便揭过不提,只与晴雯说些闲话细故。
一时尽了兴致,晴雯念着还有些针线活计须得做,便辞了出去。顾茜忙令人送她回去,她反要推辞:“离着也近,哪里就值得这样。一回两回的,都要使人送我回去,原还有我表哥在哩。”
“你既是到了我这里,便是客随主便,总让我放心些罢了。”顾茜却执意不许,非得将她送回去:“你生得也好,这世道可难说,多一个人总是好些。”
晴雯无法,只得撒手不理。
却料不到今番回去,那一条道儿忽而窜出一辆马车,吴贵并晴雯两个正自说话,竟不曾瞧见,还是那两个婆子呼和着拉了一把,生将他们扯到一边,方不曾撞到。便如此,晴雯因脚步慢些,肩膀一擦,差点儿便要摔在地上,好在几人拉扯着,方才立住了。
“这赶着……”那两个婆子不由呼和起来,可她们才嚷了三个字,那马车忽而就停了下来,后头又有马蹄声响起,竟是个年轻俊秀的公子赶了上来,又停马下来,连声致歉,报了自家姓名,道是柳湘莲,又说那马车的马方才受了惊等等,又要请医延药等等,好个周全。
吴贵性情软和,却也心疼妹妹,沉着脸不说话。那两个婆子也不敢出声做主,晴雯见着如此,又觉不曾伤着什么,便道:“罢了,我也没伤着什么,你自家日后仔细些,也就是了。”说罢,也不理会那柳湘莲再说什么话,自拉着吴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