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瑶面上带笑,慢慢说道,“我要出任商会会长。”
她的语气格外鉴定,楚云暖却是定定的看着唐梦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唐梦瑶笑的优雅温和,她手指轻轻捻着带有露水的绿叶,“我为太子挡的那一剑,做戏居多,不是因为我不想入东宫,而是我清楚的知道,太子不可能长久,那一剑不过是我金蝉脱壳的良计而已,梦铃心里也清楚,那天如果不是她帮忙掩饰,我不可能这么快脱身,我感谢唐元还能接受我,让我以大小姐的身份回到唐家。现在的唐家是属于他们兄妹的,我无意插手,你还恐怕不知道,自从我回去开始,家族里很多人阳奉阴违,一边捧我,一边打击梦铃他们。我对唐家没有丝毫兴趣,只不过是想手里有一点可以自保的权利,我看商会会长就很不错。”
唐梦瑶这番话也属于掏心掏肺了,她又说道,“你要的会长是一个你指哪儿打哪儿的人,宋茜雪不合适,不说她背后是宋家,就说她今日嘴上亲热的叫着,却暗搓搓的给你搞小动作,口腹蜜剑呀,依她的聪明才智,要是当了会长,商会就是她的天下。那么,你组建的商会就是为她人做嫁衣,而我不同,我要的就是一个安身之所,狐假虎威也罢,仗势欺人也好,总归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半个不好。”
或许唐梦瑶的话过于危言耸听了一些,可字字句句都是她的肺腑之言。楚云暖也思考着唐梦瑶的能力,坦白来说,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出生四大家族,有足够的眼界和能力可以控制商会,与皇室不和,绝不可能被朝廷拉拢。
“无论是商会还是会长,都只是我手里的棋子,这样你还愿意么?”楚云暖说的很明白,她当初组建商会的目的不过是想把南堂世家聚拢在一起为她所用。
唐梦瑶道,“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都是废人,我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商会会长吃力不讨好,你决定了?”同样的,楚云暖还是把丑话说在了最前头。
唐梦瑶笑靥如花,“我在南堂名声本就不好,他们再怎么蹦哒,不外乎就是毁我名声而已,我不在乎。”
这下子,楚云暖笑了起来,本来唐梦瑶就是她看重的人,“合作愉快。”
两人商定好以后,唐梦瑶就以最快的速度走马上任了,果不其然,她出任会长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对一群死活要涨价的世家主管,唐梦瑶以铁血手段压迫,逼得他们不得不同意,一连三日下来,九原府的米粮价格都没有动过,只是九原府以外的米粮药材价格翻了两倍三倍六倍乃至十倍。
城外万里无云,咆哮的大水退去,露出千疮百孔的土地,三日暴晒让土地龟裂,百姓苦不堪言。别院门口,六口大锅日夜不停的熬着粥,却也只是杯水车薪,烈日下头,楚云暖带着弟弟亲自施粥。
除了粥,楚云暖还去暑的绿豆汤,以及一些可以的换洗的衣服还有可以饮用的清水。三日暴晒严重缺水,她担心灾民们太过口渴,而喝了不干净的水,导致疫病,故此一直有准备大量清水。别院并不是很大,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倒是让她这里异常拥挤,故而之只在别院里收留了一些老人孩子,还有孕妇,至于一些青壮年就让他们在棚子里休息,一下子别院忙碌起来,忍受就不够用了。许多妇女感谢楚云暖的收留,自告奋勇的帮起忙来,每日熬煮的粥多过一日,可绕是这样,依旧无数灾民死去,楚云暖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那头陈驷快步走来,很是焦急,一旁的唐梦铃很自然的接过勺子,楚云暖走到一旁,翻看着陈驷新呈上来的账本,陈驷语气格外沉重,“家主,唐梦瑶那边快顶不住了,现在很多粮铺都关门了,九原府里只有楚家粮行和贺问种植园还在那里顶着可粮食不够了,从其他抽调的话,会影响其他地方的生意。”
“不用管,全部调过来。”
短短三日,楚家的消耗是巨大的,她当时准备的粮食几乎快去了三分之一,贺问那边也去了一半。也不知道是否因为水灾之事早就被预言得天下皆知,或是她重生而来的缘故,这一次的水患比她前世所见更加严重,到今天为止,灾民已达八万,楚云暖不明白,为何灾情如此严重,皇室还不赈灾。
“张衮呢,他人在哪里?”九原府的蔡桓被拉下了马,出狱之后就辞官回乡了,而那张衮身为益阳郡郡首,水灾至今,她就没有见过他露过面。
“张衮回京参加太后千秋节了。”
楚云暖当下怒火中烧,怒吼道,“千秋节?!他们都不看看现在九原府成什么样了吗,死了近五万百姓,灾民达到八万,他们还有兴趣过千秋节!太后常年吃斋念佛,她修的是什么佛!”
楚云暖的别院在整个九原府最繁华的地段上,可以容纳的人相当有限,但是楚云暖却不管,在这南堂地界上,还没有敢在她头上动土,她直接把棚子搭了整整一条街,里头住着密密麻麻的灾民,可以说这么一吼,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她。
陈驷不吱声,的确这件事是有一些匪夷所思,百姓食不果腹,而他们的皇帝却天京歌舞升平,假装不知道。
楚云暖没有心思顾及盯着她看的灾民,凤眼圆瞪,“就算没有张衮,那我呈上去的折子呢,陛下怎么说?”
陈驷叹了口气,“据天京那边的消息,陛下把折子给压下来了。今年千秋节是白皇后给操持的,陛下不想扫了太后和白皇后的兴。”
楚云暖觉得不可思议得很,她怎么就不知道永乐帝不仅是一个痴情种,而且还是一个大孝子?她深吸好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还有谁在九原府?”
陈驷沉重的摇了摇头,太子宴会来了许多天京贵族,在水灾前后几乎都离开了九原府,如今这里除了楚家、贺问还有唐家以外,再没有任何人了,前天宋茜雪病重,宋家几位除了一个宋昉还在以外,都离开了九原府。
现在基本可以知道,宋茜雪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自从前天她知道商会会长是唐梦瑶以后,当夜就气得病发,招呼也没有打,带上宋毅连夜就离开。楚云暖一边在心里头盘算着宋茜雪多久会卷土重来,一边吩咐陈驷把嘉陵城和乌蒙城的人都调过来。
第四日,灾情扩大,难得一见的干旱席卷整个益阳郡,受灾百姓每日呈倍数往上增,九原府所有粮铺关门,唐梦瑶前来请罪,楚云暖不曾怪她,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说了自己没有粮食,就是强迫他们开业,也不可能有大米出现。楚云暖继续出资赈灾,无数粮食从南堂各地运往九原府,趁此楚家粮行空虚,各处商人争相抢占市场,楚家损失惨重。
一连多日的劳累让楚云暖憔悴不已,她热腾腾的泡了一个澡后,让秋桂给她揉揉酸痛的肩膀,她每日要处理很多问题,这次灾患的,还有一些趁机对楚家居心叵测的,劳心劳力,每日休息不好,让她眼底都出现一抹青色,秋桂捏太舒服都叫她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她还是打起精神低头看着手上的账本,不得不说一句,这世上最好赚的是国难财,最难的是就是赈灾,不仅花钱如流水最重要的是累啊。
看了不过三两页,眼前的字都开始迷糊了,楚云暖迷迷糊糊的,眼睛轻轻合上,秋桂慢慢停了下来,楚云暖却不舒服的动了动,秋桂正要继续,门外却突然走进一个人来,屋子里的三个人惊讶极了,赵毓璟示意她们不用行礼,来到软塌前,看着趴在她上双目紧闭的楚云暖,笑了笑,挥手秋桂下去,然后自己坐在她的位置,替楚云暖继续按摩,赵毓璟按摩的力道极好,轻重适宜,舒服得骨头都酥了。
楚云暖惬意极了,嘟囔道:“早知道你手艺这么好,我就天天让你捏了。”
赵毓璟声音里含着笑,“一辈子帮你捏好不好。”
这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云暖的瞌睡都去了大半,她慢慢偏过头,一身淡紫色锦绣华服慢慢映入眼帘,再然后是赵毓璟带着温暖笑意的面庞,他高高绾着发冠,面色如玉,沉静优雅端坐在一旁,定定的看着楚云暖,眼中温柔缱绻,仿佛天荒地老,这一刹那间屋外熙攘吵杂的人群喧嚣,仿佛也化为一片寂静。
楚云暖很不客气的推开她,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冷冷道:“不好,你瑞亲王我高攀不起。”
赵毓璟也晓得那天的话说的过分了一些,他舔着脸凑到楚云暖身边,“阿暖,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楚云暖继续冷着脸。
知道问题针结所在,赵毓璟叹了口气,声音很是沉重,“我们退亲,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是,是我太自负,我以为无论我如何你一直会在原地等我,对不起,阿暖。”
楚云暖心弦一松,面上表情不变,她和赵毓璟同样的骄傲却又自卑,曾经她也以为赵毓璟会一辈子等着她。而后来,她爱而不得,疯狂异常,恨不得天下都人都去死,才会顺了司徒衍的意思,根本不去查证就在九嶷山投了毒,误杀了赵毓璟。冷宫日日夜夜,她疯狂的思念女儿,思念昔年的恋人,悔不当初。
“你怪我当年不和你商量就退了亲,可是阿暖,你想想我们真的退了亲吗?”
楚云暖抬眼看着他,很是奇怪,“难道不是?”
赵毓璟反问,“庚贴呢?”
楚云暖一愣。
“信物呢?”
楚云暖又是一愣,然后她好像想到什么,扒拉了好半天,才从衣服里拿出一块洁白莹润的玉坠来,玉坠上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这个?”
赵毓璟看着她的动作,面上突然笑开了,他这一笑如清风拂面,却又带了几分风流自赏的轻薄味道,另人目眩神迷。赵毓璟狭促道,“原来阿暖竟然贴身带着,让我受宠若惊呀。”
楚云暖顿时无话可说,赵毓璟脸上笑痕不减,轻轻托起楚云暖的双手,望着她手里的玉坠,“这块玉从我有记忆开始一直跟在我身边,直到我们定亲,阿暖我很欢喜你能把它贴身带着。”
他说话的时候两人凑得很近,几乎是鼻梁贴着鼻梁,温热的呼吸扫过楚云暖的脸庞。楚云暖目光也在掌心里的玉石上,没想到她带了十几年玉竟然是赵毓璟的,更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之间根本不曾退亲,庚贴未还,信物还在她手里,那她当年究竟在折腾一些什么?
“可你和霍静娴……”
楚云暖的话没有说完,就感觉到温暖慢慢包围过来,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带着属于赵毓璟特有的低哑温润,道,“阿暖,我心悦你。”
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又定亲多年,这还是楚云暖第一次听到赵毓璟明确的说心悦她这种话,一瞬间楚云暖的心头似乎咕噜噜的冒着粉色泡泡,所有的彷徨和不安全都消失不见。她想,或许这才是她的新生,见到了愧疚多年的女儿,更听到了执迷多年的答案。
楚云暖眼中带泪,有着赵毓璟看不懂的解脱和复杂,她微微一笑,如芙蓉带露,绝美出尘,绝色惊人,“我也是。”
说罢,楚云暖轻轻把头靠在了赵毓璟的肩头,恐怕没有哪一刻两人像现在这样靠得如此近。
很快两人冰释前嫌,赵毓璟也第一次开口仔细的说起他和霍静娴的事情,两人所谓的婚约严格来说并不做数,他和平南王府从未换过庚贴,再说曾经被人提过的婚礼,那更是子虚乌有。楚云暖躺在赵毓璟怀里,默不作声的听着他说,思绪渐渐飘远,她突然想到,“七天前我就派人去堵你了,你怎么才到。”
说道这个赵毓璟更是哭笑不得,阿暖派来的人二话不说就动手,一副绑架他的架势,他那里能不反抗,一路打一路走的,耽搁了几天,要不是后来他认出其中一个人来自楚家,那可还有得打,当然这些赵毓璟是不会告诉楚云暖的,他只是笑笑,“我还未到九原就听说发大水了,立刻调头让聚福楼集了大批粮食和药材。”
赵毓璟看着楚云暖苍白憔悴的脸蛋,心都疼了,忍不住怪自己不早点过来。
“你接下来好好休息,都交给我。”
果然如赵毓璟所说都交给他,赵毓璟一出现以雷霆之势查抄了郡首张衮的府邸,家产充公,用于赈灾,而后拿出自己私产为百姓修建房屋,他也顺带拜访了还在九原府的几个世家以及聚福楼等酒楼,第二日就见聚福楼送了大量粮食过来,后来就看见日渐式微的何家也参与进救济灾民的事情里来。
楚云暖看着赵毓璟玩的一手抛砖引玉的好计谋,聚福楼的粮食本来就是他的,他也预备好了拿出来,可非得做这么多事,现在何家,还有其他小世家虽然拿了拿了粮食,可功劳依旧在赵毓璟头上,估计现在在百姓心里,他可就是活佛在世。楚云暖心中感叹,依旧带着弟弟九原府各处忙碌,唐元被她抓了壮丁,连日奔波在乌蒙城与九原府之间,唐家姐妹更是忙得团团转。
九原府水灾第十五日,灾情得以缓解,天空下了半月暴晒以来的第一场雨,然而除了赵毓璟,朝堂依旧没有丝毫表示。雨水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叮叮咚咚做响,嘈杂的雨声里楚云暖几乎可以能听见百姓们喜极而泣的声音,她打开窗户,看到很多男女老少在雨水里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断,楚云暖也不由自主一会心笑。
回廊上简单的的办起了课堂,宋昉青衣雅致,手执一卷书,念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宋昉一边念,孩子们一边跟着读,回廊上书声琅琅,滴答的雨声中宋昉声音清冷如玉碎,整个人闲肆优雅,如墨卷似书画。
赵毓璟站在楚云暖身后,轻轻抱住楚云暖纤细的腰肢,“他们都说你是活菩萨转世,救他们于水火,说是天灾过后要给你立长生碑,日日供奉感谢,为你祈福。”
说实话楚云暖是很惊喜的,谁叫她从前被人妖女毒妇的叫多了,从前百姓不扎她小人她就谢天谢地了,现在居然有人愿意给她立长生碑,楚云暖真是觉得这一久她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楚云暖激动又故作冷静的表情,在赵毓璟眼里显得可爱极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见阿暖,他总觉得她好像放下了很多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