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暖抬眼看去,那是一个带着斗笠的少妇,她脚步轻快地从马车上走下来,“楚家主你说的好,在您面前白越身份低微,被罚也是活该!”她十分干脆利索地向楚云暖行礼,“臣妇贺兰氏见过楚家主。”
天京城姓贺兰的只有一个人,新上任的刑部部侍郎贺兰旭,此人是寒门学子,三年前的探花郎,因当初没有钱财打点,故此派遣如荒凉之地做官多年,是今年才从外地升迁的官员之一。贺兰旭,她曾经在赵毓璟那里看到一本花名册上的名字,偏远岚岳县县令,上任一年时间屡破奇案,次年升至刺史,再由上峰举荐,入京为官。
“贺兰夫人多礼了。”楚云暖待她的态度很温和,跟对待白国公府的几位有天壤之别。
“钱夫人好久不见,不知你可还记得我。”少妇拉下了箬笠前的白纱,露出一张被毁了一半的脸,她右边脸颊上一道鞭痕,虽然颜色已经浅了,依稀可见当初的恐怖。
钱氏是做梦也不会忘记她,这个是太师府武家三房的嫡女武青芙,三房为庶出,在太师府向来是不得看重的,当初武青芙被毁容,三房上门讨要公道,太师府当家做主的大房置之不理,导致三房与他们分家。分家之后,祸不单行,蒋国公府二房的嫡三少因武青芙毁了容,当下就和她退婚,另娶了户部尚书的二女儿。后来武青芙听说被家中父母给许给了一个贫寒的书生,远离京城多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回到天京。
“夫人当年对我说的话,我可都记着,从来没有忘记,钱夫人贵人多忘事,今天怎么忘了。这人呀有多大的命就有多大的福份,被白白毁了容那是我福薄。同样的话,这人呀有多大的本事就去做多大的事情,一个身无官职的白丁,但对堂堂南堂王下手,陛下降旨责罚,竟然还不思悔改,竟然跑到楚宅门前闹,简直是目无王法!”
刘雪绒垂下眼睛,当初婆婆说的话似乎还历历在目,就连她也是用这种话堵武青芙的:“你身份卑微,被白越打是你的荣幸,就是告到陛下面前,我们白家也不怕。”如今风水轮流转,当初不可一世的白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她们变成了前来讨要说法的一方。
武青芙的事情当年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蒋国公府不地道,有人说白国公府跋扈,可唯独没有人可怜这个受伤的女孩子。
原来贺兰旭的夫人竟然是当年被白国公府折辱的武青芙,楚云暖摇摇头她可不相信这是巧合,说不准这赵毓璟能看上贺兰旭,就是因为他妻子和白家有仇。
一阵风吹过,楚云暖头上一柄东珠簪子摩擦着乌黑的头发,沙沙作响,她挑眉看着哑口无言的白家众人,尤其是落到最前头的白国公夫人身上,语气里颐指气使,毫不掩饰了高高在上,“白越被罚,那是他对本家主无力,既然陛下也已经处罚了他,也看在国公夫人的面子上,我也就不罚他了,但是么……”她顿了顿,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让人觉得温柔可亲,却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她语气如同情人温柔的呢喃,可那残酷的内容,却让人肝胆俱裂。“你们每人跪下给我磕三个头,今日这事儿就也过了。”
在陛下御赐匾额下大闹,这已经算是十分轻的惩罚了,有人说这楚家主大度,有人说她咄咄逼人非逼要一个年纪大了的老太太给她下跪。武青芙却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偷偷摸摸移了步子,现在楚云暖三步远的地方,等着一会儿这几个嘴角高傲的人给她磕头,这想想就让人觉得激动。楚云暖看在眼里,并未点破,反而是但继续微笑着盯着白家三个女人。
钱氏失语,刘雪绒却是后悔今日跟着出门,沈氏气得大喘气,头上一枚古朴的足金簪子在儿边摇摇晃晃,就像她这人一样摇摇欲坠。
“你瞧瞧你们,就这么点胆量还敢来找我的麻烦。”楚云暖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鄙视,“看来我说的没有错,你们白家出身草莽,仰仗陛下恩德做到如今国公的位置,其实并没有相应的底蕴。从上到下都是如此,蛮横无理。你看看你,国公夫人,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欺压小辈,动不动就抬出身份压人,你什么身份,一个七品安人而已,满京城的,哪个诰命不比你高,人家是看你年纪大不想和你计较。可我不一样,我这人是最没脸没皮的,不人家要是惹了我,我管你是谁,该报仇的就得当场报仇!”
沈氏听着她这些话,面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时叫她哑然无话可说。说句实话,在来之前她是瞧不上楚云暖的,就算白严想去娶她,过府后她也要给她好好立立规矩,叫她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心中更是觉得她就是一小丫头而已,能有多大的能耐,定然是天京众人把她给神话了,没想到这丫头确实难缠,?尤其是牙尖嘴利。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两方对峙,有几分可分庭抗礼的意思,不同的是楚云暖气定神闲,白家三个女人是额头汗津津的,进退两难。
楚云暖可不等着她们商量对策,当下就扬起下巴,一怕矜贵傲然的做派,“国公夫人请吧,你们三人只要跪了,我立刻让他白江安然无恙地出来。否则,我可不能保证白江能不能缺胳膊少腿,毕竟他胆子比八白越大,抓了我楚家人之后竟敢对我下毒。”
这就等于是在威胁了,所有人听的分明。楚云扬对着秋桂耳语一番,秋桂点点头,从府中拿出了三个硬邦邦的蒲团,铺在地上。
刘雪绒是不想跪的,若是为了夫君跪,她理所应当,可为一个对她素来不尊敬的小叔子,受这样的侮辱实在是有些叫人不悦。钱氏却是有些迟疑,她有三个儿子,最疼爱的就是白江,这个儿子多年游历在外,每次回府都记得给她带一些东西,最重要的是白江孝顺,每次出诊收的钱财,都会放在钱庄让她随意取用。这个儿子对于她来说,一是贴心,二么就是一棵摇钱树,钱氏是万万不能舍弃他的。
蒲团放出来的那一刹那,沈氏脸都绿了,直呼楚云暖欺人太甚,楚云扬不跟他们废话,直接就道,“你们爱跪不跪!可若是你们今天不赔礼道歉,别怪我明天就到金銮殿去状告,说你白家仗陛下恩宠,不把我们南堂世家放在眼里!”
欲告御状,这四个字倒是十分有威慑力。不过楚云暖觉得这主意不像是弟弟能够说出来的,她侧眼瞧了一眼,果然看见司徒睿在一旁捂着嘴巴偷笑。楚云暖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把一个纯良的乖孩子给教坏了,可这种时候她是万万不能拆他们台的,于是也道,“今日我若是放了你们,岂不是人人都以为我楚云暖软弱好欺!陛下钦赐的牌匾又有什么意思,岂不是人人都能来闹,这至于陛下威严于何处?!若我记得没有错,当初周太傅损毁先帝御笔所赐的春联,先帝震怒于是将其打杀,不顾文武百官求情,更是将王家九族流放,这件事情你们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众人低呼一声,周太傅是帝师,曾是两代皇帝蒙学师傅,本来也是书香之家,后来却是树倒猢狲散。当年周太傅之死固然是先帝有心拿他开刀,敲打三公一相的意思,可导火索的确是他损毁了先帝墨宝。
沈氏看着楚云暖,眼底仿佛也泛起了幽幽涟漪,永乐帝是什么样的性子,白家人是最了解的,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她们绝不能主动承认此事。有些话,沈氏不适合说也不能说,但刘雪绒可以,她是一个小辈,沈氏瞧了她一眼,她立刻点头,似乎是明白了沈氏的自己,立刻强词夺理道,“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这匾额是陛下御赐。”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满天京有谁不知道楚宅的匾额是永乐帝御赐,当初还是永乐帝身边的大红人曹德庆亲自带人敲锣打鼓给送来的,就是想要耍赖装傻,也不是这么来的吧?楚云暖有些鄙视让孙儿媳妇出头的沈氏,她主意到刘雪绒竟然悄悄在后面添油加醋,当冷笑道,“国公夫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没瞧见这边儿上陛下的玉玺,那刘雪绒也应当时看见的。你们不承认,要不要进宫去请陛下明示。”
这下子沈氏三人算是哑口无言了,这种事情到永乐帝面前绝不会有一个好结果,说不准还会给她们定一个藐视陛下的罪名。刘雪绒心里头一清二楚,心里再次后悔今天跟着来凑这个热闹,“祖母,我们还是——”
沈氏甩袖,冷冷看着刘雪绒,她态度十分强硬的,刘雪绒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钱氏却是颇为直接,“楚云暖你说话算话,若今日我们下跪认错,你就把我把我江儿放出来。”
楚云暖微笑点头:“这是自然。”要他白江的命算什么,只有放了他才晓得他们究竟为什么想要若华的医术,放长线钓大鱼这种事情,她一向是最擅长的。
钱夫人得到楚云暖的保证,心中咬牙,拳头紧握走到蒲团前,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才跪下去她的脸色就变了,那蒲团里藏着许多细小尖锐的碎石子,这一下子下去了石子儿几乎都陷进了膝盖里。楚云扬捂着嘴巴笑个不停,秋桂却是深深低着头,钱氏疼的脸色都变了,可跪都跪下来了,只能咬牙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