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不欢而散。
莫家姐妹兴致缺缺地回了厢房,一进屋便把自己锁在屋里,莫大叔怎么敲门都不开。
对此,蔺兰芝表示十分无奈。
容麟名义上是卿儿的养子,可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南疆的大帅。
他真要走,他们是拦不住的。
“今儿一早我就觉得他不大对劲了,可我粗心没问,就想着一个孩子,心里肯定能藏什么?也许就是闹孩子脾气……我问问就好了。”
蔺兰芝自责地说。
虽然明知容麟要走,没人拦得住,可是对于容麟为什么会走,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她想问儿子,是不是跟容麟吵架了?刚刚进屋那会儿,儿子趴在地上,容麟在一旁生闷气,若不是了解他们,只怕要认为他们打了一架。可一瞧儿子忧郁的面色,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与容麟感情最深的是儿子,她都无法接受,他心里,想必更难受。
蔺兰芝叹息着回了屋。
宁玥没忍住心里的好奇,跑去问了容卿:“大哥,容麟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他是不是在逃婚?”
容卿坐在轮椅上,翻动着手中的书本,清辉落在他俊脸上,如洒了一层凉薄的纱,他容颜也染了一丝冷意:“他有他的路。”
“他的路……不也是你的路吗?”
说子承父业也好,说手足情深也罢,亦或是凌驾于任何感情之上的羁绊,宁玥总觉得,他们,永远都不该分道扬镳的。
“是你赶他走的吗,大哥?”宁玥定定地问。
容卿没有说话。
宁玥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越发困惑,但她明白,不能再问大哥更多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失去容麟,就像是失去了一双走路的腿,从此不仅外表,就连在心里,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宁玥回房,扑进玄胤怀里找安慰。
每次情绪低落时,她就爱钻进他怀里,那儿像一个避风的港湾,能隔绝一切困扰与纷乱。
玄胤放下影卫们送来的信件,将其投入火盆烧掉,搂紧怀中的人儿,宠溺地问:“为大哥的事感到烦心吗?”
“嗯,大哥明明就不想容麟走,为什么把他赶走?”
其实,她也好喜欢容麟啊,脾气臭臭的,动不动炸毛,跟曾经的玄胤贼像贼像,还喜欢在兰芝面前卖乖,把兰芝哄上天……
突然这么走掉,别说大哥,她都好不习惯!
她一头扎进玄胤怀里,使劲儿地蹭。
玄胤拿起她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你大哥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什么考虑?”
玄胤缓缓地说道:“怕耽误了容麟。容麟在南疆是大帅,在他身边只能一辈子做个见不得光的朋友,连养子的身份都无法公开。西凉与南疆形势严峻,容卿回国是迫不得已,他骨子里流着西凉马家的血液,容麟不同。”
宁玥蹙眉:“可是容麟也不是南疆人啊!他跟大哥一样,是流落到南疆的!搞不好,他也是西凉人呢!”
玄胤点头,怕惊吓了她似的,语气放得很轻很柔:“也许是西凉人,也许不是。不管怎样,在找到他亲生父母之前,他都是南疆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西凉。”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可我总觉得不止这个原因。”宁玥绞尽脑汁,却又想不出更多了。
玄胤揉了揉她太阳穴:“好了,别想了,我不喜欢你为别人的事弄得自己不开心。”
“我大哥不是别人。”
“那就任何人,不许为任何人不开心!”玄胤霸道地说。
他事事可以迁就她,唯独这个不能。
一颗心能有多大,尽装着烦心事,还怎么让自己快活?
他希望她时时刻刻都无忧无虑。
宁玥如何不明白玄胤的心思?
说起来好笑,这一趟原本是陪他出来散心的,到头来,却变成他安慰她了。
“好,我答应你。”
她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玄胤怜爱地扣紧她小手:“等解决完容卿和玄家的案子,我就带你云游四海。”
宁玥笑了:“真的假的?你放得下军营的事?”
“我这不是更放不下你吗?”他说着,在她脖颈上暧昧地吸了一口。
宁玥痒得躲了躲:“几时学得这么嘴甜了?”
“不喜欢?”玄胤反问。
“喜欢。”她想也不想地说道。
玄胤拍了拍她小屁股:“我记得某人好像打赌打输了,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任我处置了?”
提到这个,宁玥的面上泛起一片绯色,当初与他打赌,他一定忍不到温泉便会要了她,哪知她百般挑逗,他愣是堪堪忍住了。
这家伙的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玄胤勾唇一笑:“爷都等了个把月了,不在乎多等两天。”
个把月……
距离她生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宁玥眨了眨眼。
玄胤的额头抵住她的:“去温泉等我。”
……
宁玥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汤山的一处极为隐蔽的温泉。
温泉四面环山,云雾缭绕,坐在泉水中,依稀可见层峦叠翠、壁立千仞,风景极佳。
将军府也有一处温泉,可惜太小,水质也不好,她泡了几次便没去了。
宁玥脱了衣裳,缓缓下水,一股温暖而温柔的感觉瞬间将她包围,她舒适地吁了口气。
宁玥找了较浅的位置,靠着池壁坐下,温泉刚好漫过她脖颈。
她仰头,将后脑勺搁在地面上,仰望璀璨的星空,心情渐渐明朗了起来。
泡了一会儿,身子又酥又软,她有了困意。
半梦半醒中,她感到有人走下了温泉,一股冷意,令她汗毛竖了竖,她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那张熟悉的俊脸,心头一松:“你来啦?”
沙哑的声音,带着迷糊的调调,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
他眸色深了深,缓缓探出手,抚上了她柔软的发。
似乎怕惊了她,碰到的一霎,瞬间收回。
宁玥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靠:“我怎么突然这么困呀?”
他没说话,小身子贴上他的一霎,他倏地僵住。
宁玥又打了个呵欠,小爪子搂住他精壮的腰身,继续酣眠。
他僵在半空的手臂慢慢地收拢,再收拢,圈住她,一点一点地抱紧了她。
宁玥迷糊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他低头,嘴唇轻轻落在她额上。
她没闪躲。
他的眸光微微一动,波光潋滟,又将唇移到她脸颊。
她睡得香甜,微微地笑,无声地回应他的探索。
他眸色一深,压上了她唇瓣。
宁玥不满地嗯了一声,这家伙的流氓劲儿都去哪里了?接个吻就是碰碰嘴唇吗?
怎么一会儿不见,如此青涩了?
宁玥反客为主,含住了他唇瓣。
她的手,抚上健硕的胸膛,缓缓下移。
他猛地扣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瞌睡醒了大半,正要睁眼,却后颈一麻,晕了过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带了一丝惊魂未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了温泉。
“醒醒,醒醒,玥玥。”
宁玥幽幽地睁开了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暖房里,玄胤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眸光一厉:“哦,你打我!”
玄胤一怔:“我打你?何时?”
宁玥坐起身,摸了摸后颈:“就刚刚啊!亲的好好的,突然就把我打晕了!”
玄胤困惑地眨了眨眼:“你做梦吧?我一直在沐浴,过来这边就发现你晕在里头了!”
自己晕的?
宁玥扭了扭脖子,那股麻麻的感觉依稀还在,却……不太真实,可能真的是做梦吧。不然呢?她会连玄胤长什么样都不认得吗?
而且只有是在梦里,这个小流氓才会那么青涩、那么手足无措。
这不,才说了几句话,他的手就上来了。
他在她耳畔蛊惑一笑,“休息好了没?再去温泉里泡泡吧?”
泡温泉是假,想来一场鱼水之欢才是真吧?
宁玥嗔了他一眼!
他轻轻笑出了声,抱着她走下了温泉,让她跨坐在自己腰间,咬着她耳朵道:“放心,我让人放了些凉水,没那么热了,不会再晕的。”
宁玥含糊地应了一声,来不及思考凉水热水,就被他撩拨得失去了理智。
这才是现实,刚刚那个青涩的他,一定只是自己的梦境。
月上枝头。
温泉中,水波激荡。
交缠的身影,粗重的喘息,羞得月牙儿隐入了云端。
……
司空朔跌跌撞撞地奔回了屋子,浑身湿漉漉的,如同在深海中浸泡过一般。
他精致的脸,泛着淡淡的酡红,像扑了一层上好的胭脂,唇瓣却毫无血色,幽深的凤眸中似藏了无尽的风暴,轻轻一转,就要毁灭一个世界。
温伯打着灯笼走了过来,看着小主子几乎控制不住怒火的模样,担忧地问:“少爷,您怎么了?您刚刚去哪儿了?怎么身上都是湿的?”
司空朔没回答他的话,长指死死地捏住椅背,另一手撑在桌上,仿佛在用它支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
“为什么……为什么……”他隐忍着,浑身颤抖地问。
温伯纳闷地进屋,关上门,点燃了油灯问:“什么为什么?少爷您去泡温泉了吗?我给您找套干净衣裳换上。”
他打开柜子,想挑选一套合适的衣裳,却听得身后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他身躯一震,不可思议地扭过了头。
少爷脾气不好,他是知道的,毕竟经历了那样的变故,谁还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呢?但少爷很能控制自己,从不轻易发火,哪怕真的被人逼得紧了,也是淡然一笑,该杀的杀掉,绝不放在心里,绝不让自己成为脾气的奴隶。
然而今天——
少爷的情绪好像失控了,彻底失控了。
温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站起身来,望向了司空朔:“少爷,您到底是怎么了?谁惹您了?”
司空朔宛若一只暴走的猛兽,掀翻了屋子里一切能掀动的东西,他光着脚,踩在狼藉的地上,踩在尖锐的瓷片上,鲜血流出来,他却仿佛不知疼痛,双目血红地说:“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是一个强暴的产物,所以她如此厌弃我?”
原来,是在说夫人。
少爷又受刺激了吗?
温伯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心疼:“夫人是迫不得已,她不想您蛊毒发作……”
司空朔疯狂地吼了起来:“不想我蛊毒发作就可以这么对我吗?为什么不把她小儿子也变成这样?为什么把我的平安符拿去给他,为什么让我承受这种痛?”
抑制蛊毒发作的方法,一个是佩戴平安符,一个是……
温伯叹了口气,老实说,她也觉得夫人偏心,同样是自己的骨肉,偏偏对次子那么好,对长子那么残忍。
少爷小时候其实挺乖的,他跟所有同龄的孩子一样,渴望见到亲娘。不知是谁告诉他,乖乖听话,不要淘气,就能见到娘亲,他信以为真了。每当被下人欺负时,他都乖乖地忍着,他的弟弟们揍他、虐他、羞辱他,他也从不吭声。
记得有一次,司空成骗他,说只要从他胯下钻过去,就带他见他娘亲。
他多大?七岁?五岁?
温伯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个漂亮的孩子,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弟弟,无辜的眼睛猫儿一般闪动着坚强与坚毅。
然后,他真的钻了。
换来的是司空成和一群下人疯狂的嘲笑。
他问他,委不委屈?
他说,能见到娘亲,就不委屈,还天真地问他,娘亲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少爷在司空家,如畜生一般,忍辱偷生了十年,终于等到娘亲去接他。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夫人戴着淡青色幕篱,在几名血卫的护送下进了司空家的大门。司空家主很高兴,凑上去找夫人说话,大概是想留住夫人,或者说再一次地圈禁夫人。可是不等司空家主碰到夫人一根毛发,便被那些血卫打趴下了。
少爷看到这一幕,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
少爷当时一定在想,原来他娘亲这么强大,那他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了。
然而就是这个强大的娘亲,给了他生命中……最致命的一击。
少爷和夫人也曾有过一段愉快时光,就在温泉山庄。
这里其实夫人的产业,夫人在契纸上写下了少爷的名字。
他至今记得少爷脸上那种不可置信的欣喜:“真的是给我的吗?我以后……也能拥有自己的产业了吗?”
“当然,你是我孩子。”夫人温柔地抚摸着他脑袋。
那半个月,少爷日夜与夫人黏在一块儿,每天都能听到他开心的笑声,他大概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都这么圆满了——
少爷万万没想到,自己娘亲会摘下他从出生便佩戴在脖子上的平安符。
更没想到,娘亲会对他做那样的事。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温伯回忆完,眼眶已经湿润:“少爷……”
“温伯,我恨她!”
“少爷……”
“我情愿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温伯哑然。
想说,天下父母心,伤在儿身,痛在娘心,那么对待少爷,夫人肯定也不好受。可话到唇边,又觉得伤害少爷最深的不是夫人对他身体的摧残,而是那颗偏疼小儿子的心。
司空朔目光如冰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凭什么他的命那么好?凭什么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他总是到手的不费吹灰之力?”
总是?
温伯怔了怔。
少爷求而不得的不就是夫人吗?
莫非除了夫人,那个孩子还抢了少爷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