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室没人。
宁玥浓眉一蹙,对珍儿道:“去恭房找找。”
“是。”珍儿去了恭房,回禀道:“娘娘,没有。”
陈太傅吃了一惊,课室里怎么会没人呢?老实说,小太子从不在课上如厕,课室没人,应该是意味着他不在上书房了。
宁玥冷眸微紧,看向了他:“太傅,这是怎么回事?”
陈太傅吓白了脸:“微臣不知,微臣被皇上叫去御书房的时候,太子殿下都还坐在这里练字的!微臣这就去问问他们!”
上书房是一座小楼阁,自带一处庭院,往日里,守门太监一人、洒扫太监太监一人、茶水太监一人,无宫女。
因上书房隶属御书房,由小德子兼着掌事一职,但小德子常伴玄胤身侧,倒是极少出现在上书房内。
陈太傅问便了四名太监,均没看到太子出太监说,听到太子的脚步声,往恭房去了。
“太子最近经常在课中如厕吗?”宁玥厉声问。
&nb太监道:“倒也不算太经常。”
这便是不止一次两次了。
陈太傅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我平时在的时候,他没在课上要求如厕啊……”
&nb太监又道:“一般都是自习课才去。”
“你为何不告诉我?”陈太傅快要气死了,他好歹也是授课先生吧?太子好歹也是他的学生吧?学生出了事,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禀报他这个授课先生呢?这群奴才,拿了俸禄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难不成,真以为上书房缺几个打杂的?还不是看他们老实,没有二心,才让他们守在了这边!
&nb太监低声道:“奴才想着,太子到底年幼,也是贪玩的,以前是不敢玩,现在可能胆子大了,自习课上坐不住也是有的,便……便……没说,私瞒了。”
其实,是怕得罪了太子,会遭到太子的报复,他是能告密,但太子若是恼了,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发落了他,让他生不如死,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触太子的霉头——
这当然也不是他一人的责任,守门的太监是眼睛糊了屎吗?那么一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他居然看不见?
这也许不是太子第一次溜出去了。
这么一想,宁玥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立刻让人叫来了小德子。
小德子二话不说,先扇了自己几耳光:“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该死啊!”
“你是该死,但你是先皇赐给玄胤的人,玄胤都不敢轻易动你,本宫更不能了!”宁玥讥讽地说道。
小德子将身子跪伏在了地上,泫然道:“娘娘明见,奴才绝无恃宠而骄之心!奴才是真没料到会出这等事!奴才疏忽了!请娘娘责罚!”
“责罚?本宫现在就想剁了你!”宁玥厉声说完,小德子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起来,宁玥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口的怒火,说道:“找到太子。”
“是!”小德子连滚带爬地奔出了上书房,想到什么,又迅速折了回来,让人把上书房的四名太监押去了慎刑司,不管找不找得到太子,他们都活不成了。
一直到天黑,小德子都没找到太子的下落。
皇宫这么大,一下午当然找不完所有的地方,可问题是,太子为什么要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太子是迷路了还是故意把自己藏起来了?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难道就不饿不渴不害怕吗?
午饭是在哪儿吃的?晚饭又是怎么解决的?
夜间风大,上午的那身衣裳早已显得单薄,该怎样御寒?
宁玥心急如焚。
玄胤从御书房回来,神色匆匆地道:“怎么回事?朕听说太子不见了?”
宁玥红着眼圈道:“找了一下午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平时最乖不过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连上书房的太监都能骗过,谁奈何得了他?他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玄胤宽慰道。
宁玥难过地问道:“要不是出了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玄胤不知道。
他最近忙于朝政之事,与妻儿见的少,一日三顿饭,两顿是在御书房,太子的变化,他几乎没有感受到。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忙碌地操持国事,到头来冷落了自己孩子,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是朕太忙了,他大概在生朕的气。”
宁玥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在生你的气。”是生我的。
玄胤握住他的手:“别自责了,朕这就加派人手去找。”语毕,吩咐玄江带着御林军在皇宫严密地搜索了起来。
皇甫倾坐在凳子上,小腿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她低着头,不敢看父皇母后的眼睛。
知女莫若母,平时吵着要糖吃的小家伙,一反常态地安静了,实在让人起疑。宁玥眯了眯眼:“倾儿,你是不是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不知道。”皇甫倾奶声奶气地说。
宁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看着母后的眼睛,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皇甫倾努力看着宁玥的眼睛,眼神慌乱得不得了。
宁玥垂眸,笑了笑,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澈儿早就告诉我了,我这就去找他。”
“什么啊?皇兄怎么能把浣洗房的秘密告诉你呢?皇兄是个大骗子!哼!我再也不要和皇兄玩了!”皇甫倾气呼呼地走掉了。
宁玥与玄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去了浣洗房。
浣洗房居然有个狗洞,掩在一堆杂草之后。
“呵。”宁玥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宫女,冷冷地笑了,“是本宫小气还是皇室拮据,居然破了那么大的洞都没人上报?怕本宫修不起一个洞?”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
宁玥毕竟是做过皇后的,对于这种瞒天过海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当下又在气头上,便直直地说道:“偷卖宫中物品是死罪,与宫外之人私自接触也是死罪,不管你们递的是钱,还是消息,若是叫本宫逮住把柄,仔细一层皮!”
有宫女吓晕了。
宁玥把这边交给了冬梅,自己则与玄胤出宫找寻太子。
……
皇甫澈独自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那些曾经自认为熟悉的街道,原来走起来是这样陌生,不就是坐在马车里,与淹没在人群里的区别吗?竟是这样大。
“让开让开让开!”一个推着满车橘子的小贩迎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呵斥了皇甫澈。
奇怪,平时自己坐马车的时候,街上虽然也会人多,但从来没有乱过,大家都非常有礼貌,你谦我让、井然有序——
“包子多少钱一个?”一名年迈的穿着补丁衣裳的老妪问摊主。
摊主道:“两文钱一个!”
“我……我只有一文钱,能买个小的吗?”老妪自卑地问。
摊主不耐烦地说道:“没钱就滚!滚滚滚!脏老婆子,别妨碍我做生意!”
老妪被摊主推到了一边,尽显狼狈。
皇甫澈更奇怪了,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他也在这家店买了包子,买包子时恰好碰到一个很穷很穷的老爷爷,说是没钱,摊主很热心地送了他两个,还告诉老爷爷,每天晚上,他都会准备几个爱心馒头包子,专门送给流离失所的孤寡老人。他当时觉得摊主真热心——
老妪大概是太饿了,趁着摊主不备,抓了一个包子。
摊主连忙去追。
老妪被揍了一顿,包子也脏了,摊主解气地回了摊子旁。
遍体鳞伤的老奶奶拿起那个脏兮兮的包子,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小胡同,那里,有个两岁的小男孩儿,双目失明,为防止乱跑被绑在一根铁柱子上,他茫然吸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
老奶奶把包子递给了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开心地吃了起来,他看不见奶奶的鼻青脸肿,也看不见奶奶被打得变形的骨头。
皇甫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走到了哪里,待到自己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他看着散发着香气的面馆,吞了吞口水。
“殿下!”
一只小手拍了拍他肩膀,他下意识地按住对方的手,一个旋转,将对方按倒在了地上。
是个小姑娘。
她花容失色:“殿下,是我呀!耿小汐呀!”
皇甫澈松开了手,站起身,拱了拱手:“得罪了。”
耿小汐爬起来,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忍痛笑着道:“我没事,太子殿下还这么小,武功就已经这么好了,我真替殿下高兴!”
皇甫澈没有说话。
耿小汐又道:“对了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闲逛呀?我适才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怕是认错了一直不敢上前呢,跟你走了两条街,我才确定是你的!娘娘和公主呢?他们没跟你在一起?”
皇甫澈没理她,转身就走。
耿小汐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吃顿饭吧!我父亲新捉了鲈鱼,说是炖汤特别鲜!”
皇甫澈饿了。
耿小汐拉着他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河岸:“看到那艘画舫没?那是我们家的!很近,殿下就商量到船上吃顿饭吧!”
“定国公与令尊都在?”皇甫澈问。
耿小汐笑着摇头:“没呢,爷爷去听戏了,父亲在同僚那边打叶子牌,是奶娘带我出来玩的!殿下要见他们吗?可是我觉得大人在的话,好没意思哦!他们总是不准我们这样、不准我们那样,不知道多烦人呢!”
皇甫澈与耿小汐上了船。
鲈鱼汤果真鲜美,皇甫澈用了一碗,意犹未尽。
耿小汐忙又给他盛了一碗,柔声道:“这里不是皇宫,殿下若是喜欢,就多吃一些吧!”
皇甫澈的食指动了动,却依旧没去拿筷子。
耿小汐舀了一勺喂到他唇边:“咯?”
皇甫澈眸光一动。
耿小汐笑道:“吃吧,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殿下在我这里吃了什么!我听我爷爷说过,宫里吃饭规矩大,时常吃不饱,你就当是给自己放假,敞开肚子吃一次好了!”
皇甫澈含住了汤勺。
耿小汐眯眼一笑,又道:“其实鲈鱼只是一道很普通的菜而已,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奶娘!”
奶娘缓缓地走上前:“小姐。”
耿小汐活泼又不失礼数地说道:“能麻烦你一下吗?我们想吃肉串和蜜汁鸡腿!”
奶娘笑着应下,吩咐厨房的人做了油炸肉串与蜜汁鸡腿,宁玥一向是禁止孩子们吃太过油腻与肥厚的东西,所以这么油酥酥的肉、这么肥嫩的鸡腿,是皇甫澈自出生以来不曾吃过的。
皇甫澈吞了吞口水。
耿小汐递了一串肉到他面前:“尝尝吗,殿下?”
皇甫澈紧张地往后仰了仰。
耿小汐站起身,将肉串喂进了他嘴里:“是真的很好吃的,殿下!”
皇甫澈吃了一小口。
“好吃吗?”耿小汐笑眯眯地问。
皇甫澈微微点头。
耿小汐又用筷子夹了一块肥嫩的鸡腿肉:“这个更好吃哦,又肥又嫩。”
这是皇甫澈吃过的最撑的一顿饭,到最后,他就那么躺在铺了毛毯的甲板上,爬不起来了。
耿小汐躺在他身旁,仰望着无尽的星空,笑道:“殿下觉得今天的菜好吃吗?”
“嗯。”
耿小汐灵动一笑:“那,我从明天开始,就去拜师学艺。”
“嗯?”
耿小汐认真地说道:“因为殿下喜欢吃,所以我要学,我想殿下每日忙完公务,都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将近七岁的孩子,说起这番温柔的话来,竟半分不觉得违合。
皇甫澈移开了视线,眸中透出一死复杂:“孤忙完公务,有御膳房的饭菜,别人做的,孤吃不着。”
耿小汐翻身,用手肘支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皇甫澈道:“等我成了殿下的皇妃,殿下就能吃到我做的饭菜啦。”
“皇妃?”皇甫澈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迷茫与懵懂,“像许贵人那样吗?”
“嗯?”这回,轮到耿小汐迷惘了,“殿下您说什么?”
“会死的。”皇甫澈轻声呢喃。
耿小汐越发困惑了,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什么会死呀?”
“皇妃,会死,只有皇后,宫里,只能有皇后。”皇甫澈转过身,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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