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中外臣民皆知二人交结为奸,方为危惧。又见保矫旨掌司礼监印,而登极之日,侍班科官亲见王振自升宝座上立传出外,无不骇愕,以为无君不道一至于此,将来必有叵测之事。然所恃者,惟有阁臣戆直,可以折其奸萌耳。及闻我疏不发,票擅自批,出不纳,则骇惧益甚。几句时,心头对这个儒雅的老头就越发厌恶了起来,只觉得眼前的这帮群臣之所
以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对母子二人如此咄咄逼人,全都是这道奏章惹得事,这么一想心头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再想起若今日应了他们的要求,日后这般景象怕是一日多过一日了,自坐了这皇太后她最怕的便是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眼前这局面起先到不曾察觉,此时此刻越看越觉得是孤儿寡母饱受群臣欺辱了,心头的怒意又重了几分,隔着帘布冷冷的道:”诸位爱卿口口声声说王先生矫诏,本宫就不明白了,当日是皇上给王先生的圣旨,这矫诏之说从何而来?难不成咱们皇上的圣旨是假的不成?”
这话儿透着一缕怨气,让一直提着心的徐唏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亏得这位娘娘还算睿智,若不然今日王公公怕是万劫不复了。”
众官儿一个劲儿得骂的痛快,与王振当日矫诏一说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反正是弹劾王振的罪名,这矫诏的罪名最合适不过了,因此一干官儿的奏章中,竟有一大半将矫诏之说当做了重大的罪证大说特说,此时冷不丁的被孙太后这么一问,竟没人答得上话儿来,数十万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看向了站在百官之首的杨士奇的脸上。
杨士奇神情不变,但心头却是有苦说不出,当初众官儿说王振趁着先帝驾崩时,矫诏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事情就存在疑惑,以王振与英宗的关系,英宗登基重用昔日旧臣也不是不可能,况且王振识文断字在宫中是有目共睹的,伴随着内阁票拟的制度化,司礼监秉笔太监“批红”的制度应运而生。票拟出现之后,依制阁票应由皇帝亲自批答,但实际上早在宣德时期皇帝已不能做到这一点。到宣宗后期,太监替皇上朱批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到正统皇帝登基时,皇帝年幼,代替皇帝批红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即应运而生。正统以后,每日所奏文书,除皇帝御笔批数本外,其他都归众太监拟照阁中票拟字样用朱笔楷书批写,王振身为昔日太子的老师,识文断字做司礼监秉笔太监实乃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以正统与孙太后对他的信任与重用,任命王振做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实在太有可能了,当时李时勉提出的时候,杨士奇就怀疑过,只不过那会儿宣宗刚刚驾崩,新皇帝登基不过数日,朝里朝外事情不是一般得多,日子一长他也将这事儿给忘记了,等到群臣都说的时候,他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内心深处也这份罪名最王振的打击有多大,所以也就默认了这个罪名,眼下被孙太后当面问起来,他才惊觉矫诏一说竟是弹劾的最大的漏洞,矫诏便是假托皇帝之名,发号施令,古往今来能矫诏的屈指可数,且从未成功过,王振目的是把持权势且说会不会去做这矫诏的勾当,就算做了,万一今日的孙太后与皇上有意偏袒王振
,只需说当日那份圣旨是出自自己之手,矫诏之说便破了,群臣难不成去质疑皇上的圣旨么,这个时候群臣却用矫诏来弹劾,却放着王振诸多罪行,无疑是主次不分了,想到了这里顿时惊得一声冷汗起来。
群臣中杨善、顾佐、李时勉最先反应过来,看向杨士奇的目光难免多了几分担忧。
但杨士奇不愧是杨士奇,四十年官场生涯,早已让他练就了一身处境不变的本领,此时因自己的一时疏忽,酿成了引火烧身的局面,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王振矫诏一说经过群臣之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时就算自己去承认弄错了,一来对自己弹劾王振大大的不利,其次,这样的后果也容易引起孙太后的反感,今日弹劾王振能否成功,虽说是看皇上的主意,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主意实际来自孙太后,因此争取孙太后的好感是成功的关键,这也是他为何不顾脸面给后宫上了一道奏疏,上了尊号,还让户部拨了五万两银子,目的就是在这儿了,所以即便是明知道王振矫诏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但也得硬着头皮硬撑下去,唯一要变通是说法而已,想到了这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诸官儿担忧的目光中先前走了一步,冲着屏风行了一礼,温和的道:“皇上的圣旨自然不会有假,诸位官儿还质疑王公公,微臣想来无非是当日先帝刚刚驾崩,诸位大人心中悲痛,与陛下的圣旨听得不真切,又见王振当日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这才有了这个想法,才生出了矫诏一说?说起来这事儿是科道言官弄错了。”
“哼,阁老以一句弄错了,如何服天下。”孙太后似寻到了把柄,隔着帘布冷哼了声淡淡的道,对于眼前这个处处给她压迫的五朝老臣,着实没什么好感,语气上也没多少敬重。
群臣本想听杨士奇慷慨陈词一番,却不想杨士奇竟是这等服软的说法,不免有些气恼,其中以顾佐最为动怒,就要上前一步解说,却听到杨士奇温和有力的声音继续说道:“这事儿的确是老臣的疏忽,可也不算是疏忽,朝廷的规矩,自古便有“御史有权,风闻奏事”的规矩,《职官考七》中的《御史台》条云:“故御史为风霜之任,弹纠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旧制,但闻风弹事,提纲而已。”注云,“旧例,御史台不受诉讼,有通辞状者,立于台门候御史,御史竟往门外收采之,可弹者略其姓名,皆云,风闻访知。南齐永明年间,御史中丞沈约弹劾王源与满氏联姻、受满氏聘钱五万,即因“风闻”《梁书?萧颖达传》,御史中丞任劾奏征虏将军萧颖达非法征收生鱼税,亦根据“风闻”;《梁书?王亮传》任劾奏尚书左丞范缜“
附下讪上”,同出“风闻”;宋、齐、梁、陈诸朝,类似御史台官僚以风闻弹劾大臣的故事,屡见不鲜。北朝亦有类似御史风闻劾奏故事,如《北史?崔鉴传》附《崔子枢》传,崔子枢“因度支有受纳风闻,为御史劾,遇赦免”。我朝建立,太祖皇帝便延续这种制度,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等是科道言官的职责,而闻风而奏正是太祖赋予科道言官的权势之一了,所以这事儿娘娘说老臣错了也可,说没错老臣也认了,抛开矫诏一事,王振在先朝不恤,帑藏空虚,惟恣侈糜之导。鳌山一作,浪费不赀,其视邦财等若粪土。而凡私营庄宅,置买田产,则价值物料一切取诸御用监、内官监及供用库。内本管太监言少抗违,随差豪校拿玉库役,勒送千金,遂陷他人屈死刑牢。凡承运库宝物盗取无筭,锦衣卫千户高航尽数查明,除此之外,王振自掌司礼监秉笔以来,与大内每升太监一员,受银五百两;少监一员,受银三百两;小火者给牌赐帽,俱五十两;若升补各王府承奉,正则四千两,副则三千
两,除珠宝罗段等物,名曰:?见面土仪。此等罪名皆律法所不可赦者,娘娘派人一查便知真假,今皇上以先皇长君照临于上,而王振尤敢为如此,况在陛下冲年而幸窃掌印,虎而加翼,为祸可胜言哉!若不及今早处,将来陛下必为其所欺侮,陛下政令必为坏乱不得自由,陛下左右端良之人必为其陷害。又必安置心腹,布备内廷,共为蒙蔽,恣行凶恶,待其势成,必至倾危社稷。陛下又何以制之乎?昔汉唐掌权太监用事之初,恶尚未著,人皆知其必为不轨,九卿科道交章论劾,汉唐皇帝始尚不信,及至酿成大衅,几危社稷,方惊悟,诛其人而天下始安矣。然汉唐皇帝多年长,犹具此等逆谋,今王振当陛下十龄之时,而兼机智倾巧,又甚于他人,是可不为之寒心哉!伏乞皇上俯纳职愚,敕下三法司亟将那王振拿问,明正典刑,如有巧进邪说曲为王振救者,亦望圣明察之,则不惟可以除君侧之恶,而亦可以为后人之戒矣。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职等不胜激切恳祈之至。”这一番说辞锵锵有力,凝听之人无不感其浩然正气。
先前因孙太后呵斥气势有所减弱,此时再听杨士奇一番大义凛然的言辞,无不神情欢悦,纷纷附和杨士奇此举。等候多时的杨荣趁机大步上前,朗声道:“娘娘,近年以来司礼监径行批出,以其不费处分而可径行也。然不知推升不当,还当驳正。与或事理有欺,诡理法有违犯字,语有垂错者,还当惩处。且内阁系看详章奏之官,而章奏乃有不至内阁者。使该部不覆,则内阁全然不知,岂不失职?今后伏望皇上命司礼监除民本外,其余一应章奏俱发内阁看详,庶事体归一,而奸弊亦无所逃矣。伏乞圣裁。一、凡官民本词其有理者自当行,其无理者自当止,其有奸欺情弊者自当惩治,未有留中不出之理。且本既留中,莫可稽考,则不知果经御览而留之乎?抑亦未经御览而留之者乎?是示人以疑也。又或事系紧急密切而有留中者,及至再陈,岂不有误?今后伏望皇上干凡一切本辞,尽行发下,倘有未发者,容原具本之人仍具原本请乞明旨。其通政司进封外来一应本辞,每当日将封进数目,开送该科备照,倘有未下者,科臣奏讨明白,如此庶事无间隔,而亦可远内臣之嫌,释外臣之惑。其于治所关非细,伏乞圣裁。”疏上,王振果不怿,乃不送阁,而从中票出曰:“知道了,遵祖制。”盖不纳之辞也。微臣以为今日新政之始,辅臣百官之首,此疏第一之疏,而王振即作梗如此。若不明正其事,则自兹以后必任期所为,实乃大大不妥,微臣恳请娘娘为国除此贼?”
”娘娘,王振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王振秉笔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此等无耻之徒,臣恳请皇上速赐宸断,以杜祸本事。”既上了贼船断然没有半途下船的道理,更何况眼前的局面一片大好,不趁机大骂几句,实在对不起自己张仪之名。
有了杨士奇亲自领头,其他观望的官儿也彻底放下心来,这时纷纷上奏英宗诛杀王振,为国除奸,气势之浩大,竟比先前还要大了几分,英宗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往日见的一帮老臣,无不是一脸的亲切,就是说话也是笑吟吟的,何时见过这等怒目金刚的模样,吓得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可怜巴巴的看着孙太后,那眼神再明显不过了,母后,孩儿还小,应付群臣这事儿就交给您老人家了。
孙太后本以为寻了个把柄,好趁机给群臣一点颜色看看,让群臣知道自己孤儿寡母也不是好欺负的,可她还是低估了杨士奇的能力,明明可以利用矫诏做些文章,却不想被老狐狸轻描淡写的给化解了,还趁机打了更高的气势里,耳旁听得群臣纷纷吆喝的样子,虽说隔着一道帘布,但她几乎能想象群臣此时此刻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得心头生出一股厌恶来,与群臣凶神恶煞的模样比起来,王先生温尔儒雅的神情便如刚刚发芽的种子一样在孙太后的脑海里落定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