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番计较,从心里对王振的到来多了几分期盼,恨不得这鼓声敲得更响亮才好。
东厂的院子里,刘林小心的走了过来,对着正襟危坐的王振,道:“王公公这鼓敲响了,咱们该进去了,若不然外面的那些官儿还不知又要编排什么罪名呢?”自从宣宗死后,刘林算是彻底没了依靠,而在郭妃一事上又得罪了孙太后,升迁基本上无望,所以他很知趣的投靠了王振,虽说往日两人是死对头,但刘林自己有多少斤两再清楚不过了,轮手段,论见识、论识文断字,论心机他都不是王振的对手,但有一点他倒是比王振强,那就是看人的眼光,从王振入了东宫做了太子的属官后,他便预示着王振日后的前程,所以从哪儿时候起,他的官职虽比王振大了许多,又在宣宗跟前听宣,但从未仗着宣宗的宠幸在王振的面上给脸子,摆官架子,更多的时候他都小心呵护着王振,平日里碰上了什么事儿,尽量不得罪王振,尽量不得罪,事实证明,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努力的确没有白费,宣宗死后王振果然一路高升,先是做了这东厂厂公,跟着掌管司礼监,权势可谓是大内第一人,他也凭着昔日的那点眼力,还能在身旁得到重用,就是今日这样的大场面,王振也愿意带着他去,想来就让人兴奋。
王振先是睁开了双眼,跟着重重吐了口气,许久才道:“刘公公,你说咱家此番前往会顺利么?”
刘林盯着王振看了良久,见他神情虽肃然,但眉宇间隐隐藏着几分喜悦,便知此番前往已准备妥当,问话儿不过是无心之举罢了。看明白了这一点,他淡淡一笑,将弓着的身子,又向前移了几分,顺着王振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口道:“奴婢读书少,早前听先帝给奴婢说过,说是战国的时候,楚国有一个楚庄王,统治朝政三年,没有发号一项政令,也没有一样政绩上的作为。右司马伍举来到君王座驾旁,对楚庄王讲了一段微妙的话,说:“有一只鸟停驻在南方的阜山上,三年不展翅,不飞翔,也不鸣叫,沉默无声,这是什么鸟呢?”楚庄王说:“三年不展翅,是为了生长羽翼;不飞翔、不鸣叫,是为了观察民众的态度。虽然还没飞,一飞必将冲天;虽然还没鸣,一鸣必会惊人。你放心,我知道了。”经过半年,楚庄王就亲自听取朝政,被废除的有十项政令,被启用的有九项政令,诛杀大奸臣五人,提拔隐士六人,因而国家能被大力整治。带兵讨伐齐国,在徐州大败了齐军,在河雍战胜了晋军,在宋国汇合诸侯,终于使楚国称霸天下。庄王不因为小事加害忠善的人,故此能有好的名声;没有事先显示,故此能有好的功绩。所以说:“越是大才能的人通常越晚成功,越是大的成就往往越不可估量。公公为了这一日筹划多年,焉有不顺之理,依奴婢看,公公便是这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必是惊人。”
王振听得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东厂署内外久久不去,许久才听得王振道:“刘公公咱家小瞧你了。”
刘林心头一惊,忙道:“公公说笑了,奴婢肚中的这点本事与公公相比,就好比是萤火之光,又岂敢与皓月争辉。”
王振笑声不止道:“刘公公这话儿可错了,世间事儿若都能以才学比高低的话,杨士奇率领的那些读书人怕是杀我王振十次都不止了吧,可他们能杀我十次么,自然不能,所以这世间的事儿,靠的并非是才学,而是权势,唯有权势才可扫平一切,哪怕你才高八斗也只能屈服在权势之下,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刘林战战兢兢地应答了声,道:““奴婢愚钝得很,听不太明白。”
王振也没继续追问,抬头看了看天际,此时天空已大亮,太阳出来的地方,云层越来越薄,光芒万丈的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了紫禁城,金黄琉璃瓦片被阳光一照,反射出耀眼的光彩来,整个紫禁城此时看来,宛如坠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好不气派。王振看了许久,才猛的吸了一口气,对刘林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去吧?”说完竟也不等刘林答应,率先迈开了步伐向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刘林看着王振被阳光拉得越来越长的背影,心有余悸的吐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长一矮,一胖一瘦的两道身影,就那么消失在东厂的大门外。
金銮殿内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鼓声急促过后,聪明如杨荣率先反应了过来,王振此举分明是在有意为之,其目的很明显,表明自己的冤屈,这事儿虽不至于成事实,但谁也不保证会发生怎样的变故,小皇帝与王振的关系,孙太后多疑善变的心思,这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让今日这件事变得胜败难料了,身为次辅,为官四十载,他实在太明白今日这个机会如何的难得,一旦情况有变,他实在难以把握这些前一刻还言之凿凿,此时寂静无声的文武官儿还有这股同仇敌忾的气势,一旦气势没了,这事儿他们也就败了,而这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了结果,所以明知道这时候说话会惹得孙太后的厌恶,但形势所迫,他还是迈开了步伐先前走了一步,跃过杨士奇对孙太后拱手行礼道:“娘娘,王振身为大内太监,明知这登闻鼓乃太祖所设,目的是皇帝直接受理伸冤,为天下百姓,朝廷文武百官专设简单、通畅的管道,使下情上达,王振其罪恶罄竹难书,此时竟大胆到坏祖宗规矩敲打登闻鼓,此举之用心险恶,老臣恳请娘娘明察。”
“恳请娘娘明察。”一旁的杨士奇也回过味儿来,立即大声附和。
孙太后没想到这帮大臣竟胆大到连脸面都不要,气得一张粉脸涨得通红,若非祖宗规矩在,她恨不得让侍卫将眼前的这帮顾命大臣拉出去狠很打一顿才好,但气归气真让她这么做,她还真不敢,先不说这帮顾命大臣在朝中的影响力,单说这满朝文武怒目金刚的模样,再加上如今孤儿寡母的,她还真没把握这么多了会酿出什么样的后果,可心头的气恼让她着实恨透了这帮大臣,冷哼了声,一字一字儿的道:“本宫早年听闻,北魏延和元年,朝廷于阙门悬登闻鼓,“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表其奏。”,以作“用下达上而施于朝”之用。唐代登闻鼓约始设于高宗年间。武则天时还创有匦使院。宋代朝廷置司管登闻鼓、隶属谏院的专职衙署“登闻鼓院”,“鼓在宣德门南街西廊”“院在门西之北廊”,当事者可先去击鼓,会有本部的官吏来接访,再将他们的词状转呈皇帝。登闻鼓院向朝野士民开放,击鼓者不受身份所限,“凡言朝政得失、公私利害、军期机密、陈乞恩赏、理雪冤滥,及奇方异术、改换文资、改正过名,无例通进者”,均许到本院陈情。就连鞑子这等化外野蛮人也亦设登闻鼓、邀车驾,我朝太祖鉴于前朝经验有感于登闻鼓有上达民情、监督官僚之效,方才在南京午门外设登闻鼓其目的用太祖的话说,朕仿古为治,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诸位爱卿都是老臣,自当知晓本朝的规矩,凡士农工商或者官吏,有“大冤及机密重情”皆可敲鼓,只要敲响了登闻鼓,朝廷官吏就必须受理,并将具体案情直接奏章上报皇帝,皇帝批复后再转由司法部门受理,审理结果要反馈给皇帝以勘其公允,如果司法部门磨磨蹭蹭,唐朝的规定是对主责官员“罪加一等”,本朝的规定是“蒙蔽阻遏者罪”,后果如何本宫就不多说了,如今皇上登基不久,天下百姓观望已久,若连登闻鼓响而不加理会,便屈打成招,尔等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皇上,让天下读书人如何想,圣人常说,国家安危、民心得失、得民心国家必安、失民心国家必危。何为民心,朝廷动乱时,民心是渴望天下安定,妻儿老小免予战火,家园巩固这就是民心,天下太平时,民心就是冤屈得到伸张,朝廷法律得以延续,皇上得爱惜百姓,天下的官儿得公正廉明,王公公是太监不假,可登闻鼓鼓声响彻紫禁城内外,京城百姓、商贾、官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诸位爱卿却因王公公身份,而让皇上坏祖宗百年规矩,让皇上落得不理政务,不懂公正之名,目的何在,皇上虽小,但也是天命所归,先帝弥留之际拉着诸位爱卿的手腕,将皇上与本宫托付给诸位,目的是让诸位爱卿协助皇上开创太平盛世之大业,辅佐皇上做一代明君,诸位爱卿此举,本宫看不明白了,诸位爱卿是为了一己私利还是一心为公,若是一心为朝廷,为何明明听到了大殿外的鼓声响彻紫禁城内外,诸位爱卿却要百般阻拦呢?莫非是这冤情皇上与本宫见不得?”
孙太后的一席话,说得诸官儿哑口无言,便是杨士奇这等老臣也面上一热,默默不语。唯独徐唏面露喜色,孙太后这一番言辞虽说严厉,可这是对朝廷百官,对正在敲鼓的王公公还是有诸多维护,看来这位太后的老人在这件事上还是倾向于王公公了,这事儿就好办了,想到这事儿若能成功翻盘,那自己的前程算是一片光明了,一想到这里,一直提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接下来局面如何翻转,就看王公公的手段了,凭着他对王振的了解,王振能在这个时候敲响登闻鼓,足以证明他有了十足的把握,否则这个时候的他绝不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来,加上自己先前给出的那句话,他有理由相信杨士奇这次失败已成定局。想到了这儿他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杨士奇,这位当了将近三十年的老首辅彻底的老了,那一头白发在大殿里显得越发的显眼,要说他对这位老首辅有多大的怨恨,难免有些好笑,他一个四品不上不下的官儿,平日里连进入内阁的机会都不曾有何来仇怨,可他就是迫不及待的想让这老头离开,要说这事儿要怪就怪杨士奇不认识他,在这个同乡、同科、座主横行时代,他一样都沾不上,偏生有一颗做官的心,所以他必须寻到一个靠山才有出路,王振无疑是他的新靠山,可祖宗规矩在,三杨不走,王振一个司礼监又能如何,唯有三杨离开,皇帝年幼,凭着皇帝对王振的信任,王振才有掌权的可能,而这就是他的希望,为了这份希望,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就在他旁若无人的思索这档口,大殿门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声音缓慢而有节凑,沉稳而有力道,大殿里因孙太后的那一番话问得群臣哑口无言,整个大殿虽站着五六十个官儿,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寂静得可怕,这样一来,大殿外的脚步声就显得十分响亮,诸官儿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但见大殿门前的汉白玉阶上,三个身影缓缓而来,早上柔和的阳光落在三人的身上,使得面容一时看不清楚,待三人走近了,诸官儿先是觉得眼前一黯,再看时就看到了大殿门前站着三个太监,为首一人身材并不高大,模样绝对算不上好看,脸型偏小,一双三角眼算是坏了模样,这样的模样是绝对做不得官,即便是做了只怕也是边陲小吏了,但此人昂首挺胸那份风度气质看着实在不凡,尤其是穿在身上的大红蟒服十分的显眼,形制如曳撒,衣上左右绣蟒纹,腰部系鸾带,官样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