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看到小皇帝一脸兴奋,全然落入了王振的圈套里,一股不安的预感就从他心底升起,他有心想说点什么,可涉及自己的儿子,平日能言善辩的他竟什么话儿也说不出来,他此时脑海里想的竟是他死去的妻子,他少年丧父,艰苦的生活除了让他努力赚钱赡养老母亲之外,再也没多余的财物去为自己考虑,所以他一直到了三十四岁尚未娶亲,为此母亲没少唠叨,也没少张罗,可贫寒之家又有几个女子愿意嫁过来跟着受苦呢,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世间也只有这么一段,凭什么就落在他的头上呢?这种让人无奈的日子,到他三十五岁那年才算有了些改变,先是经人撮合他同本地望族严氏二十三岁的女儿严琇成婚。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落魄苦闷了半辈子的他在婚后不久,时来运转,被朝廷召进翰林院参与编纂《太祖实录》,从此走上了做官的道路。
入朝第二年,他就把严氏接到了京城同住。过了十年,大概是在永乐八年,严氏觉得京城居不易,有劝他辞官返回家乡之意。她借为公婆修葺墓园为由,欲回老家居住,那会儿他备受朝廷重用,自是不愿意就此断送了这来之不易的前程,没有答应,严氏倒也没说什么,带着孩子一同回去。
严氏返乡之后,“买园庐于城东清溪之上,躬勤家业,而树畜为务。”一个人操持家业,严氏很能干。
分居了六年,因为他患病,且久治不愈,严氏带着孩子来京城照料他,一家人在一起过了四年,之后严氏又带着孩子回到了老家。四年之后的洪熙元年,严氏因病不治在老家去世,终年 48岁。严氏于永乐中被封为“宜人”,洪熙元年封为“夫人”,获封后仅三个月就去世了。
对于妻子的死,忆起她的贤德和“温静明淑”的天资,他极为悲痛:“岂谓遽丧吾贤妻哉?”严氏死时,他身在北京,闻讣,“遂买石刻铭寓,归俾稷以葬。铭曰:‘卜之吉,筑之密,维伉俪,居以匹,尚其有待,偕此玄室’。”也许因这份愧疚之意,加上少年丧父使得他对子女的慈爱上要多了几分溺爱,长子杨稷在性子上颇有自己年轻的影子,妻子临死时时的嘱托,在感情上难免要疼爱几分。却不想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如今能期盼的只希望王振所说的一切的都是假的,可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呢?以王振的为人没有足够的证据,又怎么会在金銮殿上拿自己的儿子说事呢?
这头心头忐忑,那头小皇帝已开始审了,虽说平日里没做过这等事儿,但一来这事儿倒也新鲜,二来有王振在一旁指导,小皇帝也不慌乱,倒也审理得有模有样。
王振一早就盘算了这事儿,同时也知道想要扭转自己的局面,杨稷一案就是自己的杀手锏,因此在这件案子上格外花了一番心思,派出的东厂番子收集的罪证极为详细,甚至连被杨稷谋杀十一个苦主的后人也寻到了京城来,那人为了被杨稷谋害的父母妻儿报仇雪恨,多次刺杀杨稷,只是杨稷在江西势力强大,为人也狡猾谨慎才一直没得手,最后一次,他趁着杨稷独自晃荡青楼时,亲自射杀了一次杨稷,奈何羽箭偏了几分,从杨稷的肩膀射入,没能杀死他,有了这次的刺杀,杨稷也不敢独自一人上街,出入前后少说也有几十人,再就是从各地请来的武师对他展开了全面的搜索,为了躲避他不得不躲入了山里,本以为此生报仇无望,却不想就在本月前,一个衣着华丽的太监寻到了他,说可以为他报仇,当时的他自是不信,可那太监给了他看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令牌,他便信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帮他报仇雪恨的话,那么躲在宫里的哪位无疑是最佳的选择,因此他毫无条件的跟着东厂的番子来到了京城,此时他得知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当今的太子,哪里还顾得这么多,跪在地上便将杨稷如何为了一块紫玉买卖不成,如何在夜里趁着家人熟睡放了一把大火将父母妻儿老小一共十一人烧了干净,自己能活下来,是因那一晚自己吃块了肚皮,半夜起来寻个地方登东,才幸免这一场大火。“
小皇帝头一次听到这等血腥的案子,难免有些害怕,一张小脸吓得苍白,反而继续问了下去。倒是一旁的孙太后冷冷的问道:“你说你父母妻儿均为杨稷所杀,可有证据?”
“有,杨稷防火是草民亲眼所见,打更的更夫也看见了!”苦主咬牙道,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手镯来,那手镯以金银打造,被阳光一照,闪着淡淡的光晕来,道:“皇上请看。”
曹吉祥平日里就在太后跟前伺候,与这种递送证物的事儿没少做,这会儿下意识走上前,将那一只手镯双手接过,恭敬的送到了小皇帝的面前,小皇帝伸手接过,见那手镯以纯金打造,灿烂如火,形如小钟最难得是手镯最尾部刻有杨稷二字,字小如蚂蚁,若非仔细查看根本难以发现,而且名字色泽光滑如玉,字面平凹之处差不多与镯面持平,一看便是上了年头,对于这种手镯,小皇帝比起旁人要清楚不少,但凡是小孩子,大多单手戴两只。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均可戴镯子,只不过材质不同罢了,一般贵族是金镯,玉镯子,平头百姓常见银镯子,骨质镯子。与长命锁配套,俗称童镯,辟邪求平安之用,这样的镯子寻常人家的孩子戴上三五年手腕长大了,便也拆了下来,要么收藏起来,要么拿去变卖了,但也有大户人家为求得孩子永世平安,戴的年月劲也就长一些,而孩子因与手镯相伴多年早已习惯,所以许多孩子纵然长大后,手镯仍旧留在怀里,要么是用绳索挂在脖子上,要么则是重新打造后带在手上,杨稷的这只金镯子形如小钟,显然是属于后者了。
“你是凭着这个认定了杀你妻儿老小的是杨稷么?”小皇帝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对跪在地上的证人问道。
那证人道:“不错,草民就是在老父的怀里寻到了这只手镯才认定了杨稷,草民寻到手镯后,曾经几次刺杀杨稷,可惜被他躲过了。”证人一脸悲切的道。
“皇上,单靠这一只手镯就说人是杨稷杀的,未免有些武断?”毕竟事关自己的儿子,杨士奇再镇定这会儿也站不住了。
小皇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杨爱卿所言极是,单靠一只手镯的确不能说明这人是杨稷杀的,也许是路过掉了随身携带的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