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东?
齐琰用折扇敲了敲后颈,琢磨着这三个字。
“你说,瑜儿与他走动密切,说是要复仇?”齐琰斜眼瞄着奴伊。
奴伊低头应道:“是。”
齐琰轻叹了几口气:“没有一种复仇是会亲近对方的。“
奴伊一愣,微微抬眼去偷瞄齐琰,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他突然转了身,往竹屋走去。
奴伊连忙跟上,走到竹屋,奴伊本想跟着进去,齐琰回头瞪了他一眼道:“等在外面。”
奴伊低头,齐琰进去将门给带上了。
贺榆洲还保持着他离开的姿势蜷缩在床上。
齐琰有心和他说话,看着他这幅模样也明白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
他微微想了想,又转身出了门,叮嘱奴伊看好贺榆洲。
不久,从外带了一个人进来。
此人一身半旧衣袍,白发苍苍,还带了一把白胡子,胡子尾巴结了个小辫子,看起来古怪非常。
此人白发白须,应是已经到了迟暮之年,但是,他面容红润,脚步矫健,似乎又并没有认识中的那么老。
“九娃子!你要我看得人在哪呢!”老者一副嬉笑的口吻。
齐琰脸僵了僵:“温大夫,这普天之下,还用这称呼,称呼我的可就只剩你了!”
“嘿嘿,”老者笑:“那我不是赚了!”
齐琰瞄向他,老者忙转移话题道:“哟,哎哟,这竹屋建得不错啊,雅致!这村中还有如此风雅的人,建了这么个茶馆,我倒好奇里面有什么茶喝了。”
说着,老者跑上了竹屋,齐琰撩起衣摆跟上楼道:“现在这茶馆没茶喝,这屋里的老板正躺在床上等着你救治呢。”
“哦?”老者挑眉:“原来你要我医的人是这茶馆的老板,那我更好奇这是何许人了。”
说着,老者推开了屋门。
屋内的桌椅已经堆在了一边,看得出这个茶馆已经有段时间没再经营了,柜台上的花朵都有些萎,另一边摆了一张床,床很新,似是刚搬过来的,床上躺着一个背对着他的人。
一名身着白色群襦的女子,仔细一看,他身材修长,骨骼偏大,却又不似女子……
老者凑近了他,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齐琰跟在老者后面道:“他昨天哭昏了,今早起来,就一直是这样模样,有些呆滞,你看看,他怎么了?”
老者闻言,伸手扳过贺榆洲,将他全身检查了一遍,继而皱眉叹气:“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那……”齐琰皱眉。
老者抬手摸了摸贺榆洲的额头道:“心病……”
老者收回了手,回头看齐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齐琰敛眸:“明白。”
“那成。”老者笑了笑,往门口走去:“这心病需心药医,你找我没用。”
齐琰送他出门:“他身体没问题便好。”
老者奇怪的看了眼齐琰:“我说,九娃子,那娃娃脉象强而缓,不似女子啊,你这么关心,眼神这么暧昧……若是女子还好说,真心相付,但是个男子,这就……他是你什么人?”
老者问,齐琰浅笑:“男子也无妨,他是我势必要娶的人。”
“噗咳……”老者呛咳了一声:“……我真没想到九娃子你还有这种癖好。”
齐琰轻笑:“在他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有这种癖好。”
老者讶异的撇了齐琰一眼:“风流的浪荡子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对象还是个男的!呵……有意思!”
老者说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齐琰道:“我就好奇了,你是怎么喜欢上一个男人的?”
齐琰轻叹:“在此之前,他在我眼里并非男子,一身女子装扮,婀娜多姿,坚毅又脆弱,一不小心,魂就给勾没了。”
齐琰玩笑般的说着,唇角有着隐隐的苦涩:“待更加相处时,才知晓他的真实。”
“不是吧。”老者笑:“你竟是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齐琰撇着他:“你以为人人都像温大夫,医术高超,阅人无数,眼睛一盯,脉象一把,什么都能给你瞧出来!”
齐琰摇头失笑:“这小县小镇大夫本就不多,请来几个能看好病就已是不错,哪能瞧出男女?我认识他时,又是一身鲜红女子嫁衣,举止行为又像极了女子。”
“不走眼才是奇怪。”齐琰说着,敛下了眸,带了丝忧愁与心疼:“后来,我才知晓,他的行为举止,是他的生母带给他的,让他从小扮成女子,学习女子的行为,整日里被压抑着,被欺凌着,也怪不得他看起来时常坚毅,又好像异常脆弱。”
“当面临绝境的时候,他靠着对亲人的执着与温柔,一个人挺了过来,他身上本来就有那种□□,但是,真相那般残忍,他所看中的亲人,他的生母,却并非他想象中那么关怀他,那么爱他,他所看重的不过是他自己的做作多情,一下子信念坍塌,他脆弱的不堪一击。”
“再遇上往日里欺凌他的人时,他再也没有了支撑下去的毅力,只能转而恨……”
说着,齐琰停顿了下来,贺榆洲的恨,在他温柔的个性下,注定不能恨的干干脆脆,不能恨的狠戾,所以他选择了自损的方式,伤敌更伤己……
齐琰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到底也是他的不是,让他留在了离贺家这么近的地方,不知道当初的他受过这么多的苦,不知道他原本其实是作为男的的……
他本想看见他的成长,希望他不再逃避,正正经经的回贺家,找回自己的地位,或者回陆家,认祖归宗,但他却不曾知晓他的心性早已被百般折磨,再也经不起摧残……
而他在这样重要的时刻,竟然没有在他的身边……
是他的失误。
齐琰想着,敛眸握紧了折扇:“那温大夫你回吧,陆少爷的身子需要你调理,我就送你到这了。”
提到陆卓曦,老者的面色明显一滞,神情变得沉重,他喊住了转身欲走的齐琰:“九娃子,那陆卓曦……你最好做好准备。”
“……”齐琰沉默,弯下了带笑的唇:“你尽力便好。”
回到竹屋的时候,奴伊仍然规规矩矩的守在门口,齐琰归来时,他朝齐琰行了一礼,齐琰道:“秦欢送到赵一叔家里去了,你去看看,帮忙带着点,瑜儿不用担心。”
奴伊有些拒绝的皱眉,随即朝齐琰低下了头:“我明白了。”
支开了奴伊,齐琰推开了竹屋进入到房内,贺榆洲还是一动不动。
齐琰也没有去床边,拿过柜台的火炉和茶具,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烧起了开水。
点着茶叶,状似悠哉的在一旁泡茶。
“我知道,你在难过,但是你不明白你在难过什么?”齐琰等水开了,琢磨着开口。
“温秋蓉是你的生母,但也是毁了你的人,你原先对她有多少亲情,之后就对她有多少怨念。”
“但不管哪一样,你都没有想过她会死。”
齐琰将茶水倒了,又泡了一杯:“而且,这个死还是自己将自己毒死,你在伤心她把自己毒死的时候,又在怨念,她终是对你下了毒,你在恨她对你下杀意的时候,你又在心软,她终究没能看着你被毒死。”
“伤心难过、怨念恨意、心软怀念,让你对温秋蓉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你一下子没了想法,成天茫然。”
说着,齐琰瞄向贺榆洲的位置,发现他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齐琰微微笑了笑,喝了一口茶道:“这时候,你看见了贺景东……他找了你,而你再也不能摆出一个好的状态去应对他,你只能想起幼年时候,他如何无视你如何伤害你,所以你对他进行了攻击……”
贺榆洲走到了齐琰的面前,齐琰淡笑着拉着他坐下,给他端了一杯茶,握着他的手道:“没几天,你又看到了商卓君,这个从小就打你当乐趣的人,你脑子里全是她怎么打的你,所以,你只想打回去,让她知道你也是会疼会痛的人。”
贺榆洲眼闪了闪,齐琰抬手摸了摸他的发:“所以呢,贺景东伤害了,商卓君打过了,委屈发泄完了,你还在茫然什么呢?”
贺榆洲一愣,紧了紧手掌,齐琰低头看了看那抓的他犯疼的手,举起它递到了嘴巴,轻啄了一下:“还是,瑜儿觉得没有发泄够?”
齐琰说着,瞧着他道:“现在商卓君下毒杀人被关在了牢里,贺樽也因为冒充举人被收押,若是瑜儿觉得不够泄愤,我们一起去牢里,再把他们提出来打一顿?”
贺榆洲茫然的摇头。
齐琰眼闪了闪道:“还惦记着温秋蓉?”
齐琰松开了贺榆洲的手:“确实,她最后时刻选择了让你活着,那代表她对你不是全然没有母子之情,我也很感谢你,让你还活着,但是,她始终是对你下了杀意的,你惦记她可以,却不能心软的认为‘要死的是你该多好’。”
“至始至终,错就不在你,瑜儿,你死了,我,陆卓曦,赵一叔、关大娘、琮棣、秦欢还有奴伊都会伤心。”
“你舍得让我们伤心,你舍得放下我们自己一个人步入黄泉?”
“温秋蓉不同,她爱上了一个错的人,她为了这个错的人做了太多的错事,她活着只会越来越错……她会为了贺樽做出一切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会让她像你一样难过,死,对她而言,也许是一种解脱……她对陆卓曦所做的事情,你也知道,你该惦记的亲情不该是对她,而是还活着的陆卓曦。”
贺榆洲眼闪了闪,有了丝神采,齐琰轻轻笑了笑,伸手搂住他道:“瑜儿的娘亲起码在最后时刻还是没能对你下杀手,而我,可是被亲生弟弟一件射中差点丢了性命的,不回神来安慰安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