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越没有说话。
他不想再重复一遍,仅此而已。
茶水淋透了荣亲王的长衫,由热烫变为冰凉,这才听得他出声道:“何时……的事情?”
不过短短一句话,不过仅仅五个字,他却道得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见他浑身不受自控地颤抖,唇色发白,有如受到了重创一般。
乔越对他骤变的模样视而不见,只淡漠道:“乔某九岁时候的事情,乔某而今虚岁二十又八。”
“十九年……”荣亲王唇色白得厉害,声音亦颤抖得厉害,“十……九年……”
他痛苦地闭起了眼。
温含玉这时从蒲团上站起身,拿过被荣亲王碰翻的陶壶,边转身往外边走边道:“我去提一壶水来。”
乔越没有阻拦她。
荣亲王也没有。
然她出了屋后并未去提水,而是把陶壶递给了紧皱着眉站在屋外的方超,让他去提。
她这会儿不想坐在屋里,她不习惯看任何人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的模样。
她还是出来等着好了。
不然她也许会忍不住揪着夏君遥的衣襟让他一次性把想问的想说的都说完。
院中忽有一道黑影出现。
温含玉眸光瞬凛,同时扣上自己小臂上的袖箭。
就在她的手指扣住袖箭机括的刹那间,那道黑影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出现在她身旁,按住了她扣着机括的手。
是一名身着黑缎短褐的男子,眉目如画,有如女子,亦有如黑暗里的夜鸦。
温含玉将抬起的小臂放下。
黑鸦?
连城朝她勾唇笑着,张嘴就要说话,温含玉却在这时竖起食言,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回头看一眼身后微掩的屋门,转回头来时抓住连城的手腕,拉着他快步走出了这个小院。
连城安安静静,笑吟吟地任由温含玉将他扯走了。
屋里,那倒在茶案上的茶水时不时又聚成一滴,沿着茶案边滴落到荣亲王腿上,他无动于衷。
然这回未过多久他便睁开了眼,担心乔越会不耐烦而起身离开,只听他惭愧道:“不当心碰洒了茶水,还请大将军稍坐,在下重新去打来一壶水。”
说着,他着急地伸出手来要提陶壶。
陶壶已被温含玉拿了出去,他根本不知,未瞧见方才他打翻的陶壶,他便忙转身去找。
“阮阮已经去提水,阁下不必忙了。”不同于荣亲王变了又变的神色,乔越从始至终都是冷静淡漠。
但唯有他自己知,他的心,并不平静。
“那……”荣亲王要再说什么,却被乔越打断,“阁下若无他事,乔某便告辞了。”
荣亲王慌忙抬头,黯淡的眼眸里写满急切,“大将军可否再多坐一坐?”
乔越一言不发,但并未起身离开。
荣亲王嚅嚅唇,神色悲伤地问道:“阿雪她……因何亡故?”
“心病。”乔越看向被荣亲王放到一旁的那小株杏树,面无表情,“太医诊不出来病因,乔某认为是心病。”
“心病……?”荣亲王喃喃。
“母妃她活得不开心。”看着那小株杏树,乔越的眸色也渐渐黯了下来,“自乔某记事开始,乔某鲜少见母妃笑过,她总是郁郁寡欢。”
他觉得,母妃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贵妃的身份于她而言不是荣光,而是枷锁,整个皇宫就是她的囚笼。
母妃对他与阿陌总是冷冷淡淡的,他不知多少次忍不住去想,他与阿陌究竟是不是母妃生的孩子,为何母妃连对他们笑一笑都不愿意,更莫论会抱一抱他们。
他问姑姑,姑姑说孩子都是母亲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但年幼时的他就是觉得母妃不爱他,不爱阿陌,也不爱父皇。
他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母妃开心起来。
而对于母妃,他除了知道她爱下棋爱饮茶之外,关于母妃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母妃的家乡在何处,他不知母妃为何会入宫,更不知母妃一生所求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