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事想得这么出神,我进来你都不知道?”
钟聿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起身接了她手里拎的东西。
“怎么把这玩意儿也带来了。”
是家里那只毛绒小海豚。
“他每晚都要抱着才能睡觉,怕他一会儿醒了吵着要。”
“这么重要?”钟聿看了眼手里的海豚,有些旧了,毛绒布也明显褪色,闻了闻,“好像还有奶香。”
“不至于吧,我都把罩子脱下来给他洗了很多次了。”梁桢不相信地把海豚拿过来自己闻了下,“还真有!”
“抱了多久了?”
“很多年了吧?”梁桢回忆,“两岁的时候就开始抱着睡了。”
钟聿突然一笑。
梁桢:“你笑什么?”
“有他老子的风范。”
“什么意思?”
钟聿顺手把梁桢一揽,“一样东西抱惯了就懒得换!”
梁桢顿了下,把海豚拍过去,“滚!”
钟聿笑着把海豚接住,在手里捏了捏,想到之前带梁桢去岛上玩,那次豆豆问他能不能见到海豚,可见小子对这玩意儿真的情有独钟。
“喂,等儿子出院了,伤口养好了,我们三个出去玩一趟吧,我带他去看看真海豚。”
梁桢当时正在收拾带来的衣服,怔了下,回答:“到时再看吧。”
这个回答不算热情,但也没有拒绝他。
钟聿拿舌尖顶了下腮帮,没事,慢慢弄。
“过来吃饭!”
“哦!”
梁桢把椅子挪到沙发那边,“随便打包了几样,你挑着吃吧。”
知道他嘴叼,反正横竖小店里打包的他都不会喜欢吃的,所以也就懒得照顾他的少爷心了。
钟聿看了眼桌上的食盒,一个清炒西蓝花,一个糖醋排骨,还有一份紫菜例汤,他有些嫌弃,但也没敢吱声。
钟聿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扔了筷子去倒水。
回来见梁桢还坐在沙发上吃,正啃一块半精半肥的排骨,一个人倒也算吃得香。
她有食欲就好,起码说明对豆豆受伤的坎儿算过去了一点。
“喝水!”
钟聿将半杯温水搁梁桢手边。
梁桢那块排骨上的肉怎么都咬不下来,噎得慌,直接拿了杯子喝水,刚喝一口,钟聿靠近,两手轻轻压了下桌沿。
“梁桢,要不我们结婚吧?”
“吧嗒”一记,梁桢筷头上夹的那块排骨又掉回碗里。
她嘴里那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这下彻底被噎了,放下筷子咳得半死。
钟聿赶紧过去给她顺背。
梁桢眼睛都咳红了,等喘过劲才转身问钟聿,“你刚刚说什么?”
……
钟盈自前段时间吞服安眠药被送去医院之后就一直住在南楼,已经好久没回来,以至于蒋玉茭带她进门时芬姐都吓了一跳。
后边还跟了两个保镖。
再一看,钟盈脸色蜡白,白色裙摆上还想还沾了一点血渍。
蒋玉茭虽然看着没什么异样,但暗沉沉的脸色就已经够吓人。
这一老一小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芬姐也不敢多问。
蒋玉茭叫她煮点宵夜,之后就扶着钟盈上楼了,母女俩好像直接进了卧室,关上门,此后便没再出来。
女主人一阵子不回来,男主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人影,所以芬姐也没在家存什么食材,最后只能简单做了两碗面,又各压了一颗荷包蛋,端着上楼,两个彪头大汉的保镖站门口。
芬姐怵得慌,不知道是过去敲门还是先等等。
这时门内突然传出“砰”的一记,应该是什么玻璃器皿撞击硬物所致。
之后便是钟盈歇斯底里的叫声:“忍忍忍,你从小就只会叫我忍,公司忍,家里忍,老头儿偏心要忍,小杂种抢我东西也要忍,现在连对自己男人出轨都要忍,凭什么?我不忍了,我不忍了!”
随后又是一连窜的打碎声。
芬姐站门口哆嗦,心想大概屋里又被砸得稀巴烂了,她端着两碗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向两个保镖抛去求助的眼神。
保镖往紧闭的门板瞅了眼,摇摇头,示意她别敲门。
“钟盈,够了!”
出来的是蒋玉茭的声音,音色尖锐高亮,即使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老太太巨大的愤怒和气势。
芬姐哪还敢再去敲门,赶紧端着托盘一溜烟跑下了楼。
门内蒋玉茭一把揪住钟盈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直接摁到镜子前面。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德性!来,你自己看!”
蒋玉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捏着钟盈的后脖子,钟盈被迫抬头,咫尺之内是自己一张被刻意放大的脸,妆容全花,肤色憔悴,眼神仓皇之余又带了某种绝戾和空泛。
镜子刚才被她砸了一下,中间裂了一条缝。
那道裂缝好像一下长到了她脸上,切割出惨白的病容和惊恐的瞳孔,瞳孔还在不断放大,收缩,聚拢,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和不满全都吸进去。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钟盈摇着头往后缩。
镜子里的人是疯子,是女鬼,唯独不是那个本该傲骨灿烂的钟盈。
蒋玉茭被她拖着一起跌坐到地上。
“不…不是我……怎么会是我……”钟盈浑身脱力,抖得厉害,似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了,嘴里不断喃喃自语。
蒋玉茭见她好像受了魔怔,又气又心疼。
“你清醒点!”她拍钟盈的脸,试图想将她唤醒,可是钟盈拍开她的手惊恐往后缩。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会这样,肯定是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她要跟我抢曜森……”
“盈盈!”
“还有弟弟,不…什么弟弟,我压根没有弟弟,钟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他就是个小杂种,小杂种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争?”
“钟盈,你够了!”
蒋玉茭终于忍无可忍,对着钟盈就是一巴掌。
钟盈本就脱了力,老太太一巴掌上来脑子里嗡地一声,乱糟糟的头发盖住半边脸,半饷才把头抬起来,眼中除了惊愕全是悲恸。
“妈,您打我?”
蒋玉茭指端还在微颤,心尖也在抖。
是啊,优雅了大半辈子的钟太太,怎么也被逼到了要出手扇人耳光的地步?而且扇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不痛么?
她也痛,甚至可能比钟盈还要痛,但这点脆弱也只维持了两秒钟。
“打你是为了让你清醒,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如果我是唐曜森也不会想再碰你!”
“钟盈,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姓钟,你还是我蒋玉茭的女儿,你要哭可以,恨或者不甘都可以,但不可以摆在脸上,更不能给人落了把柄。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大忌,你示弱了,你把自己的软肋露了出来,对方就知道以后可以攻击你哪里,大错特错,愚蠢之极!”
“还有你别跟我在这闹,闹没有用,除了给人白白看笑话,一无是处,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收拾这个残局!”
说到最后蒋玉茭拍了下钟盈的脸蛋,“女儿,你清醒点,嗯?”
钟盈看着眼前的老人,可其实也不老,六十多了,保养得意,眼角竟然也没什么鱼尾纹,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衣服也是永远服帖工整。
她就想知道,她就想知道……
“妈,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握住蒋玉茭的手,“怎么做到对父亲之前那么多女人都充耳不闻,又怎么做到忍受他把私生子带回来,你还给他养?”
什么代孕,什么借腹生子,其实都是狗屁。
说穿了无非是老爷子当年看上一个二十不满的小姑娘,要了,睡了,还整出来个儿子。
“老爷子一直想要儿子,抱回来却让你来养,面子里子儿子他都有了,他皆大欢喜,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你会怎么想?”
蒋玉茭咬紧腮帮,目光如刃。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亲和钟家的人怎么看!我蒋玉茭不计前嫌宽容大度,我把他在外面生的儿子当自己亲生的一样养,就凭这一点,这辈子我也能稳坐钟太太的位置,所以盈盈我今天告诉你,如果你不想离婚,给我收掉你这些烂脾气,疼了痛了也别喊,就算牙齿咬碎了也得忘肚里吞!”
“妈!”钟盈几乎歇斯底里地喊,“为什么?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
“因为你姓钟,因为你是钟家的大小姐,你要争就必须把所有弱点都藏起来,大刀大斧你以为你聪明?那是蠢,不自知,没定力,绵里藏针才能致命,这点你要学学你那个从来都吊儿郎当的弟弟!”
钟盈一愣。
蒋玉茭替她拨开糊在眼睛上的乱发,“你真以为你弟弟一事无成?还是你以为你爸老糊涂了只知道一味偏心?错了,阿聿才是钟家上下最聪明的那个,他所有的跋扈叛逆只对着外人,对你爸他一向惟命是从,不然你自己想想,他什么时候跟你爸扛过,就连当年让他转去美国读书,从计算机转金融会计,他二话不说就走了,为这事你爸一直自责至今,觉得亏欠,回来就把弘远划到了他名下,可是你再想想,他吃亏吗?名校金融系毕业,回来直接得了家房产公司,自己感兴趣的事你爸也不阻止了,转手就办了家游戏公司,他为此忍了几年,也就三年,三年得了这么多好处,而你呢,你三番四次跟你爸杆,平时在家吃顿饭都要跟他顶嘴,你让你爸怎么喜欢你!”
“还有顾秋池!顾秋池在外面有多少男人,名声这么臭,阿聿也忍了,为什么?因为他早就在给自己找靠山,顾卫东什么角色你应该也清楚,黑白通吃,将来老爷子一走,钟氏乱的话顾家就是他后面的势力,而你呢,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唐曜森这么好一张牌你都给我打烂了,你要知道他是老爷子的人,这些年在公司能力有目共睹,除了你那两个舅舅谁都服他,更重要的是他得了老爷子的信任,你要知道能得老爷子信任的人不多,你两个舅舅为他做牛做马一辈子了都没得到像唐曜森这样的待遇,所以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跟唐曜森处好关系,把枕边人变成自己人,将来老爷子一走,你舅舅在旁边帮衬,还怕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你倒好,就为了个女人,为了个私生子,事情闹成这样!”
蒋玉茭已经又恢复到平日的优雅从容。
她慢慢替钟盈揉着被打肿的面颊,“外面的人都觉得钟家你最狠,做事雷厉风行,风头都出尽了,却不知道阿聿扮猪吃老虎,盈盈,如果哪天你输了,肯定就输在自以为是,目光短浅,又不知自敛自省。”
蒋玉茭捞过一点头发替钟盈盖住五条手指印。
“女儿啊,忍字头上一把刀,也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