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载重云浮空,深青色群山如海,魔界巍巍之浩然气象,的确让人间四海九州难以匹敌。
那只离开岁月台的秽妖,遁术施展到了极致,犹如水滴入海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墨海山林之中。
急流般的大雨纷纷落在山林间的青石地面上,溅起极大的水花,雨势一直没未停。
一片继续不断的波动充塞了这个世界,落下来的水,反复倒影出了万千视眼。
百里安飘然落于一处天然的山石上,茫茫山林已经彻底地失去了那只魅妖的踪迹。
虽说此时正值白日,但乌云遮天,无一缕阳光落下,在这片阴暗的大雨世界里,十分适合尸魔活动。
他并未撑伞刻意避雨,山石间溅起的水花溅湿两人的衣摆,衣衫晕透。
淅淅沥沥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宁非烟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反而混杂在体内的那股浑浊的秽气,在这场大雨的挥洒之中,身心逐渐归于干净宁和。
她对于这种如同月光,如同清溪的纯澈力量并不陌生,她摊开手掌,接了一捧清澈的雨水,清凉的水意宛若刚从至纯至净的雪山之巅里捧来的一掌清泉。
又好似亘古天地之间,落下的第一场无根之水。
宁非烟将手中那捧雨淋在脸颊上,眼睛里被毒虫灼伤的刺痛感随着雨水的凉意减轻了许多。
她目光复杂地抬首看了一眼百里安,心道她自北渊之森得来那司水神源已有数千年。
在这数千年的岁月里,司水神源对她有着极大的帮助与益处,甚至可以此番舍魔利的必死劫难,若无神源护体,她甚至根本活不至此刻。
司水神源无惧五行阴阳,可化兵罚杀劫,可破四象乱季,堪称神之至宝。
可她将神源融炼如体这般岁月以来,其实是知晓这司水神源有着净化万物的神圣力量。
天地初分,天为上清之境,地为浊世之间。
水神君皇受仙尊之灵,获掌天地六界万水之源之灵能。
传说,那水神君皇自继位以来耗费千年光景,也不过才堪堪领悟这司水神源的净世之力。
再耗万年功载,才将天地间的浊息压入幽冥,人界得以清明纳德载物。
宁非烟自诩自己修的并非是那圣人大道,内心里藏着是世间最黑暗的鬼蜮伎俩。
她虽有极高的天赋,这司水神源的攻杀守心她皆可参悟。
唯独对这净化之术,她却是基本无缘观其真谛。
可是百里安从她这里窃取神源也不过数月光景。
且窃去的神源之力不过十之二三,承载神源的念珠有在她身。
纵然一时盗去那三分源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藏于他体内的司水之力也会随着天地的四季变化,重归于她手。
所以对于他从她体内窃去神源,宁非烟虽然一时不甘,但也并未将此事真正记挂心头。
但她没能想到的是,他竟然仅仅依靠着那三分无心窃取而来的源力就将无人能参的净化雨术给参悟出来。
当年君皇继位,以神灵之躯掌仙尊赐予的完整神源都未能办到的事他竟然如此轻易就……
宁非烟震惊得有些失言。
一只尸魔,对于神源的操控与融合度竟然远胜一名古老的自生神灵?!
如若是……完整的神源尽数交予给他,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未来的成就甚至有可能在那君皇之上?
宁非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疯狂荒唐了些。
被诸天神佛永世放逐的尸魔,若掌管象征着司水之君的神源,对于仙界而言,那将无疑迎来一场难以想象的动荡。
宁非烟忽然抓住百里安的手臂,声音凝重道“你在魔界引一场雨倒也罢了,日后莫要再使这股力量了。”
神灵各自司掌属于自己的神源之力,六界之中对于司水神源能力所了解的几乎少之又少。
魔界上下,即便是魔君也无从接触了解这般古老神灵的本源之力。
可是在人界那个鱼龙混杂之地,若是叫那些卧在泥潭子里的大龙瞧见了这场风雨,君皇昆仑两脉,岂能容得下他?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脚下却找准了一个方向,朝着林中深处走去。
“这股御水引雨的力量来的莫名其妙,我自是不会随意乱用,况且近日以来这股力量有着渐渐淡化的征兆,日后即便是想用,怕也难了。”
宁非烟眉头紧蹙,道“那秽妖在你的雨势范围之中,你无需浪费功夫寻她,再过半个时辰,她自然就为你的这场雨净化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百里安脚步不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湿润的发梢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垂落一簇点在她的耳垂间。
他勾唇轻笑,颊边梨涡浅浅,掩在长睫下的眼睛黑润而温柔,就那样看着她“我素来瞧你常戴那两颗珠子耳坠,挺好看的。”
宁非烟下意识地抹了抹耳垂,那里空空如也,原本坠在那里的宝珠早在客栈之中被宁夫人夺取,亲手带在了那只秽妖的耳上。
“我去帮你抢回来。”他这般说道。
宁非烟将扫落在她耳垂间的湿发缠在指尖上溜溜打了一个滚,方才饮了水的嗓子不知为何仿佛塞上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堵得她有些烦闷难受。
她抿抿嘴唇,着实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这句话。
最后,他们是在一处浅滩小河里找到了那只逃亡的秽妖。
她萎倒在河石,半边身子都浸倒了河水里去,双唇早已泛白,一场大雨将她原本的幽蓝肤色给洗练了出来。
她尚且含着一口微弱的吐息,浑身冰冷,将将死去,却还未死去。
因为百里安撤去了这一场急雨。
秽妖听到脚步声,缓缓掀开绝望的眼眸,褪去正常肤色的秽妖,通体幽蓝。
但诡异的是,她的五官容貌并未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宁非烟的那张脸。
她咳出一口浑浊的鲜血,绝望之际,她看着百里安竟然笑出了声,嗓音嘶哑道“虽然说以假未必能够乱真,但红妆她其实真的很喜欢我,不是吗?”
百里安没有说话。
宁非烟目光冰冷。
秽妖艰难地抹去唇边的血迹,她看着指尖那脏污的浊血,咧嘴自嘲一笑,道“秽妖就一定该死吗?如果我不是秽妖,而是真正的宁非烟,红妆会开心,宁夫人也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