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此大逆不道的发言,魔君阿娆也不见恼,甚至还用一种审视同类的目光遥遥注视着望夷。“朕不讨厌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望夷低低一笑,道:“陛下,臣亦是如此呢,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显得在这世上,像我这样一个不得往生的怪物,不仅只有我一人,这样想来,倒也没那么孤单。”“在杀死朕之前,努力变强吧,只是在此之前,你要为朕所用。”阿娆含笑的嗓音却是冷酷无情不容置疑的。望夷拢了拢自己披风的帷帽:“愿为陛下效劳。”“至于你……”阿娆好整以暇地侧了侧眸子,目光落在古三松身上的瞬间,古三松瞬间如临大敌。可他到底是一盟之主,没有像寻常杂兵一般,在危险的恐怖威压之下直接跪拜在地,做那狼狈之态。纵然顶着一具人偶之身,他仍气度仪态不忘有失,颔首行礼道:“救护之人,无以为报,万道仙盟上上下下,皆愿为魔君陛下效犬马之劳!”阿娆对于一个小小的万道仙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只不过古三松对她而言,倒也算得上是还有着几分用处。她单手托腮,笑容妖娆迷人:“朕对你的犬马之劳不感兴趣,不过你倒是可以同朕说一说,你究竟是怎么打起了黄金帝骨的主意?”古三松目光微微转动了一下,旋即笑道:“启禀魔君陛下,此事我与望夷河主一样,皆是受人所引,从而一念之差,故……”“望夷受人引诱这一点朕信,可是古三松你……”阿娆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解释之言,轻轻一笑,道:“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窃活人阳寿,私通小鬼补续寿元起家的小角色,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妄比我魔界六河?古三松,你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面容逐渐恢复隐藏于兜帽之下魔雾里的望夷也握拳轻咳了一声,拳头之下,是殷红似血的狭长唇锋。他温言一笑,淡淡说道:“事已至此,又何必做无用隐瞒,古盟主,自那神秘人找上我告知黄金帝骨的时候,我便已经知晓,你与他是一路的了,虽说那人此刻已经葬身于地渊之中,可是我亦是十分好奇他的身份,不知古盟主能否为我解惑呢?”古三松虽为万道仙盟之主,而这近年来,万道仙盟的发展更是如日中天,其势头甚至隐隐有着快要压过三宗的迹象。可那份迹象,终归是假象。以着不入流的手段,广招散修门徒,与地下暗城常年做着那些不见光的手段,大量购买后天灵根,让门中弟子以着损耗精元寿命的巨大代价融合灵根。万道仙盟看似声势壮大,可门中的弟子们却普遍寿命短少,甚至有着极大部分人都难过知命。故此古三松就想着借以阴司纸,买活人阳命,借阴鬼之力,需道盟之中众多修士门徒之命。不入流的手段终归是不入流,外表看起来再如何辉煌明耀,却到底是个空壳,一戳就破。天玺剑宗有天玺十三剑,太玄宗有太玄九经,苍梧宫有苍梧十藏殿。而万道仙盟,终究不过是一盘散沙汇聚成塔,如何经得起大风大浪的吹洗。在人间,古三松倒也算是一个登临绝顶的人物。可放眼六界,他光是巩固自身沙塔都尚且困难,与望夷这样的人物比起来,魔君说他上不得台面,都算是在夸赞他了。窃取黄金帝骨如此重要之事,那神秘之人找上望夷实属正常。可是让古三松一起随同参与盗窃黄金帝骨的计划中来,他的实力与这次计划的重要性,却显然远远不足。说句再直接点的,若非此番目标是黄金帝骨。以着三河望夷的傲性与心气,甚至都看不上古三松这样的人物,更莫说与之共谋大事了。可偏偏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古三松,参与了地渊争抢黄金帝骨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在地渊之中,看似那木中人与望夷的勾结更深,古三松甚至不知那木中人有着能够逆转时间的黄金碎片。木中人曾经历过一次失败,逆转了一次阴阳时空,只保留了望夷一个人的记忆。对此一切,古三松全然不知蒙在鼓里是真。可望夷却不认为,古三松与那木中人毫无半点连系。望夷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干净的帕子,他慢条斯理地将指缝间沾染的污血擦拭干净。“在地渊之中,古盟主对于我尚且保留回溯前记忆之事的惊讶并非作假,若非林少宫主亲口点破那木中老者的来历身份,或许连古盟主你自己都不知道,与你暗中勾结之人真实的身份,竟然会是困缚于地渊傀笼之中的一名囚徒吧?”古三松眼皮嘎巴一抽,人偶做的面容阴晦难辨情绪。王座之上,传来阿娆的阵阵笑声:“无功而返,俱是水中捞月,说的便是二位了吧,一名深陷地渊樊笼的囚徒,都能够将二位耍得团团转。”说话间,她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向望夷:“虽说你也算是拥有着不死不灭的诅咒之身了,可你到底不是蜀辞。盗窃而来的能力,终有反噬的巨大缺陷,上一具肉身毁得那般彻底,眼下新生的这具本体,怕是让三河主大伤元气吧?”望夷呵呵笑道:“魔君陛下术法超绝,不知不觉在我等身上种下天一生水咒,隔界拘魂,如此通天术法,想必对魔元的损耗也极其巨大吧?”阿娆眼眸眯得细长,却并未因此动怒,她慢悠悠地笑着,笑容好似猎捕,又似调侃嘲讽:“三河主既是知晓朕的良苦用心,当是该知恩图报,好好回报于朕才是啊,毕竟自蜀辞、宁非烟二人接连叛逃之后,朕手中可用之人,属实不多了。”望夷也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陛下天恩,属下若是能以死相报,自是最好了,至于古盟主……”望夷侧身望向古三松,“您的性命于我魔界而言可不值得我们陛下费如此手笔救你,若是不能够给我们带来相对应的价值,下场你懂的。”古三松心下一凛,知晓在望夷和这位魔界新君的面前,他但凡想耍半分心机,那无疑都是在自寻死路。他忙低声说道:“我明白陛下想要知道些什么,我承认,这么多年来,万道仙盟之所以能够发展如此迅速,确实是背后有人出手相助。哪怕是此番黄金帝骨谋划之事,也是在那人的计划之中,只是我实在不知,引到我万道仙盟发展至今的那人,竟会是那地渊中的木中老者。”说到这里,古三松意识到自己并未向他们提供真正有价值的情报,眼神也不由变得有些紧张慌张起来。“我……我只是那人手里一枚被培养出来的棋子,对于真正的执棋之人,他自是不会让我窥探太多。只是此人再如何神秘可怕,如今也在地渊荒劫之中魂飞魄散不负存在了,自是无法对魔君陛下构成威胁。”魔君阿娆失笑道:“操控傀儡木偶的常见手段罢了,只是这样说来,你于朕而言,可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古三松心脏一紧,恐惧如火舌一般舔着空白一片的大脑,“我……”阿娆目光微凝,道:“万道仙盟能够在短短五百年的时间里,发展到与三宗平齐的地步,想来那背后之人教导了你不少东西,纵然他死了,我相信万道仙盟也不会止步于此吧?”古三松听懂了她话中所藏含义,面色深凝道:“魔君陛下明察秋毫!我万道仙盟上至九重天的浩浩仙界,下至赤渊万里的泱泱魔界,皆有我仙盟之人涉猎其中,我万道仙盟或许实力远远不及天道三宗,可若是论人脉之广,六界各方势力,却是无人能及。”望夷笑道:“你出身、根骨、资质皆是平平,若无过人之处,怕是还真难入那人之眼。”古三松:“大人谬赞了。”魔君阿娆笑道:“古盟主何必如此谦虚,上达仙界,下至魔界……你似乎还少说了一点吧,那方外昆仑之地,真仙教中,不也有你的人吗?”古三松心中瞬间如大槌一擂,视线都变得颤巍巍起来:“您……您连此事都知道!”阿娆自然知道他在昆仑净墟种有暗哨,当年她率领十万魔兵之所以能够大破昆仑净墟,原因无他,无非是她君临六界,万道仙盟亦尽数臣服,古三松为表忠心,献计于她。有了古三松的帮助,在于真仙教里应外合,从内部逐个击破,纵然那昆仑净墟乃六道不守之地,纵然那沧南衣有着不败之名,也只能兵败如山倒。当年她深受焚心果之痛,加之是被迫入魔,后丧母,遭遇师长遗弃,种种经历下来,她如今自认为当年的自己已全然陷入一种疯狂难以自控的状态。再如何聪明滴水不漏的人,一旦陷入癫狂,总是容易忽略一些重要的旁支细节。正如一个小小的万道仙盟,何以能够人脉遍布六界,不论是一界仙国之主,还是四方金仙大能,能能够与他万道仙盟有着或多或少的牵绊。甚至连昆仑净墟,他都能够有能力渗透一二。当年自己看似独步六界、唯我独尊,便是诸天神佛都难奈她何!可若她当真掌控了全局,后来便不会发生那么多的变故。如今细想起来,不论是入魔,还是成为魔君,背后好像都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她前行。当年,她心之所系,皆于百里安一人。而让她放在眼中的敌人,也是从天道三宗变成整个上清天界。三宗覆灭于她手,仙尊祝斩被她炼制成傀。可是她到底,还是忽略了一些掩藏于海底的细小泥沙。她自重生后,对百里安的执念虽说一点没变,可性子却终究不似当年过往那般疯魔失智了。见魔君阿娆只是淡笑久久不语,古三松将头压得更低,沉声说道:“不错,在那人曾经的布局授意之下,昆仑净墟确实也是我们的目标之一。”望夷摇首感慨道:“真是了不得,历代魔君都动摇不了的昆仑神,竟是险些栽在那人的手里头,此番大乱潮音,沧南衣可是十分的危险啊,连我都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耐力与心机了,当真是恐怖。”阿娆道:“人虽死了,可布局计划却并未停止,沧南衣此番也算是绝处逢生了,不过她在黄金海中浸泡了这么久,便是连东天神殿都被强行召唤了出来,如今的她,也算是进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虚弱期吧?”“正是如此!”古三松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而真仙教便是插入昆仑山中最至关重要的一把利剑!合我万道仙盟上下之力,难以撼动昆仑丝毫,可我们能够借着仙族的骄傲与偏见,顺势而为,我愿助魔君陛下,一举拿下昆仑净墟!”魔君阿娆若有所思,原本按照当年的节奏,她还没想那么快动昆仑净墟,毕竟如今继位时日尚短,根基不稳,手中掌权亦是多有动荡。这种时候打昆仑净墟的主意,可不是什么好时机。不过古三松所言也不无道理。黄金海的异乱,是过往历史线中并未发生过的,一个深渊巨兽,加上妖皇傲疆在大乱潮音的关键时候行风作乱,便足以刮下她好几层皮了。那个女人难得陷入史无前例的虚弱状态,若是这时候还毫无作为,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天时地利。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最重要的师尊,此刻可是深陷昆仑啊。虽说师尊如今登上昆仑与前世身份处境大有不同,以他尸魔的身份,便是他再如何优秀,能让那个女人青睐有加,也断然不可能发生前世那种事来。可阿娆依旧难以忍受,有其她女人将她的师尊日夜囚禁。无论是想要拯救他、囚禁他、触碰他的人,在师尊做出自己的选择之前,她都先把这些人全部杀死的。在这世上,有资格囚禁师尊的人,只有她一个!阿娆坐在王座之上,抬首隔着那殿顶巨大的水晶,遥遥凝望那轮巨大的碧月。算算人间的四季时节,该是快要入夏了吧。如此,昆仑山上的雪,也该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