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口两口把粥喝完,又吃了个花卷,起身穿戴好衣服,进保姆房看了看小唐亮。孩子也醒了,保姆正在喂他奶粉,抓住奶瓶就不松手了。小家伙一眨眼就好几个月了,越长越心疼,越来越会撒娇玩耍,整天带着很累人。
有了孩子之后,我发现确实收心了许多,时不时地会想起他,几天不见心里就想得厉害,无形中就有了挥之不去的牵挂。
在小唐亮脸上亲了几口,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赶忙出门驱车前往市委开会。
十多分钟后,我来到市委的综合大会议室,里面高高矮矮肥肥瘦瘦已经坐了不少人。我在打着我名字的座位上坐下来,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今天的扩大会议来的人还真不少,各个单位的头头脑脑都来了,只有市委书记孟晖和市长覃康还没出现。
五分钟后,孟晖和覃康在秘书的陪同下同时出现在会议室,顿时刚才还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声音安静下来,原本抽烟的人也把烟掐灭了,大家都静等着江海市的两大头面人物来发言定调子。
覃康坐下来后环视了一下会议室的人群,目光划过我的脸庞时稍微停留了片刻,不过很快划了过去。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清咳一声说:“现在开会。今天我们来研究一下,如何来解决在市政工程中存在的扣留、贪污补偿款,以及与此相关的腐败问题。”
这句话一说出来,会场越发安静了,大家都静气倾听接下来覃康的话。我心里突然想,此刻坐在这里开会的人,到底有多少人被拉下水,不同程度存在贪腐行为呢?
覃康接着说:“我先说一下我个人的意见,补偿款虽然是国家补贴的,可命是自己的,要钱不要命的尽管伸手,伸手必被抓,这是铁律。无论是谁,只要被查实确实存在贪腐,那就由党纪国法来处置。”
市长覃康今天一大早的火气很旺,省略了任何过度的官话套话,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一是说明他确实被这几个工程出现的问题气得吐血,二是说明问题可能比我所了解到的还要严重,否则市长大人不会一大早就如此黑头黑脸,刚开会就拍桌子下狠话,就差点直接骂娘了。
按照惯例,在重要会议开会之前,覃康和孟晖会互相通个气,互相探明态度,统一口径,也就是给会议定下调子,然后由覃康扮演黑脸,孟晖扮演白脸,把会议的主要精神执行下去。
按理来说,只要一二把手统一认识,达成一致的话,那下面的人去执行就好了,即便在执行过程中出一些乱子,但只要大方向不变,基本上会控制在可以把控的范围之内。
可惜这天下的事往往就是这么吊诡,上面的出发点再好,到了执行环节都会走样,甚至可能因为执行不力完全偏离了设定的轨道。虽然对执行者也有监管制度约束,可是仍然无法治愈这个顽疾,监管者很可能与执行者沆瀣一气,互相串通。无论是企业还是政府,执行难都一直是个老大难。
很多专家分析过,虽然执行难是想法与现实之间有着天然的冲突,但最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出在人性的弱点上。执行者拥有了权力,在执行过程中权力发挥着作用,那自然就有人希望能够收买权力,从中渔利。人性本身就有着贪婪懒惰的基因,只要有了足够的诱因,执行者能够抵抗诱惑的能力大小就成了决定性因素。
可是有多少人能真的抵挡住诱惑呢?人性总有弱点,归根结底人都是软弱的。是人就必有一好,你不爱钱,那么你好色吗?你不好色,那么你喜欢喝酒吗?你不抽烟不喝酒,你可能喜欢古玩字画,只要你迷恋任何东西,这东西就是你的弱点,很可能被人利用。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寻找机遇,每个人都渴望从别人那里获得好处。一旦你掌握了某种决定他人的权力,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整天研究你,琢磨你,打听你的喜好,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把你搞定。而拥有权力者毕竟只是个凡夫俗子,心理防线不是铜墙铁壁,一旦被攻陷心理底线,即便不参与共谋,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等于使用了权力的另一面。
朱元璋时代可以说是乱世用重典,朱元璋那么痛恨腐败,杀了多少人,手段不可谓不残忍,可是杀了一个冒出一大群,前仆后继,像敢死队一样。作为皇帝的朱元璋想了多少办法,最后还是无法彻底治愈贪腐。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钱真的比命还重要?这个问题贫苦出身的朱元璋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人性本身,就是一个滋生贪腐的温床。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本身就是利益的产物,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腐败的原因所在。要想完全杜绝腐败基本上不大可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监控,只是要找到一套切实可行的办法,将这种概率降到最低层面。
覃康说完前面几句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肝火过旺,话说得过冲,端起茶杯大口喝了一口茶,扭头望了书记孟晖一眼,那意思是,孟书记,你也表个态吧。
孟晖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个慢性子,干什么都不紧不慢,脾气也好,都火烧眉毛了还不紧不慢的。这样的性格有个坏处就是不够强势,但有个好处是能够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感觉,似乎有他在,任何问题到了他这里都不是问题。
孟晖咳嗽了一声,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申明一点,覃市长的话虽然说得很重,但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如今发生的问题确实很严重,已经到了非重拳出击的时候了。昨天北城区发生的群体事件大家想必都知道了,这不是偶然事件,也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可怕的苗头,绝对不能任由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连孟晖这样的慢性子都坐不住了,可见他们头上的压力有多大,想必省里又给他们施压了。综合会议室的人听完孟晖的态度,脸色都变得越发难看,纷纷在私底下开起小会,小声议论起来。
缓了缓,覃康突然指名道姓说:“唐副市长,昨天北城区的集体事件是你去处理的,你来说说你的意见和想法,如何从根本上杜绝这样的事件再次发生,甚至持续恶化。”
没想到覃康这么快就将我的军了,我原以为怎么要几个常|委表明立场才轮到我,覃康这是把我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把我先丢在火堆上烤一烤。昨天北城区出了那么大的事,市里硬是把事情扔给我一个人前去处理,然后一大堆人躲在远处说是等结果,其实大多是在看热闹。
如果换了别人,市长大人如此器重自然受宠若惊,可我一点受宠的感觉都没有,每次覃康和孟晖都喜欢把一些难办的事扔给我,看似是对我的信任,但我感觉更多的是因为我比较抗揍,或者说,我背后的老爷子能帮我分担压力,多少能帮我顶着点。可是这样一来我给自己树立的敌人也越来越多,现在还看不出来,可我知道,一定有许多人恨我入骨,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我开始倒霉,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踩死我。
我斟酌了一下语句,沉声说:“我同意孟书记和覃市长的说法,昨天北城区的群体事件看似突然,其实并不偶然,而且也不是孤立的,干部和群众之间有了矛盾冲突没有及时疏导,而是刻意压制,很多人都抱着能压一天是一天,能蒙就蒙,能拖就拖的心态混日子,导致矛盾日益尖锐,到后面想捂都捂不住了。可是事件一旦爆发,北城区政府不仅缺乏应对紧急事件的经验,事先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还幻想着把皮球踢出去,让更高一级机关派人出面解决问题。这样的心态真的很可怕,完全消极负面,而且没有任何责任心,如果都照北城区这样办事,那我敢预言,接下来还会弄出更大的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