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周扬心里基本上是有数了。孙益坚在官场上应该属于那种不开窍的人,也可以说,明明就是开了窍的,但就是拉不下脸来去做的那种人。
端着呗,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侠之大者,利国利民。
这是孙益坚一直以来的追求,从初中是,从高中是,大学毕业是,研究生毕业也是,他就这样攥着十六个字走向了社会,走向了官场,走向了政治。
孙益坚家庭出生条件不错,是真不错,虽然是农村,但是家里出过一个前清举人,曾祖父是私塾先生,但是到了爷爷那一辈就有些不好了,因为读书多,所以给鬼子当过翻译,虽然只是一个多月的临时帮忙,却烙下了终生的污点,这个污点本不大,也尽可以抹去,但是在那十年动乱当中被人捅了出来,从此书香门第也就变成了臭老九,臭字当头,一臭就臭了两代人,索性这帽子在父辈头上戴的时间不长,拨乱反正之后也就没什么大的影响了,反而还受到了上面的安慰和抚恤,孙益坚的父亲把抚恤金直接扔到了茅坑里,破口大骂,“吾辈读书人,如何拿得下这嗟来之食!”
这是抚恤金,不是什么嗟来之食。
孙益坚想反驳,但是没那个胆子,他从小就受到家庭熏陶,四书五经自小就滚瓜烂熟,哪怕是在风吹草动的动乱年代,父亲也会让他读书。别人都说他疯了,万一被“那个”发现了,你们还得戴帽子游街,孙父哈哈大笑,说了一些什么“伦理纲常,圣人之言”一类旁人听不懂也看不明白的话语。
正是在这种书香门第的熏陶之下,孙益坚也逐渐变成了读书人,成为了一个孔孟之徒。
认识他的人,人人都说孙益坚是一个好人。
屈锦文也说孙益坚是一个好人。
周扬点点头,连屈锦文都说他是一个好人了,那必然就是一个好人了。
“但是他不懂事故,不会说话,在单位都独来独往,谁都不靠。原本想着这样也就算了,我跟他他结婚,自然也是知道他的脾气的,他想当不为五斗米的陶渊明,那就由他去吧,只要有我自己的五斗米就行。反正他有学历,往整个深禛市看也是出挑的,就算扮个清高,独来独往,大不了就是少几个朋友,也顶多被人说一句不合群,总不至于出大错。”
周扬听着屈锦文的话,聊想着后面应该会有一句“但是”。
“但是……”
果不其然。
“谁能想到他的脑袋居然会锈到那个程度,领导开会,他居然当中让领导下不来台。”
大概是想起了不堪的往事,孙益坚态度明显不好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当时是他说,有意见要大胆提,畅所欲言不要有顾忌。再者说了,我提的意见都是正确的,总共就那么几个领导,结果十台配车,放在那里不就是资源浪费了嘛。要我看,一台车就足够了。”
“要你看?你是谁?要真让你看了,要领导是干嘛用的?”
“他是领导,就更应该以身作则,勤俭自律,如此铺张浪费,就是浪费国家资源,浪费纳税人的钱!”
说着说着,火药味儿又浓了起来,而屈锦文更是不甘示弱,她冷哼了一声,两根手指捏着茶杯,将茶杯优雅地送到了唇边,而她的眼睛却还是看着孙益坚的,她低头用嘴唇沾了沾茶水,这大概就算是战前准备了。
“以身作则,勤俭自律。孙益坚,你告诉我,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没有以身作则了?人家又怎么不勤俭自律了?你觉得特别行政区的市交通局局长出去挤公交就是以身作则了?合适吗?局里大大小小的职位调整,上下级官员流动访问,不多预备几台车出来,难道让人家迈着两条腿坐‘二路车’?不说外面的,就说局里面的,几个部长处长,哪个出门办事不要车,你有我没有,这算什么?你坐车有司机,我出门挤公交,凭什么?这些东西你想过没有。而且这种事情都是专款专用,你凭什么要求把这笔钱省下来?省下来做什么?人家没在背后捅你一刀挪用公款就够仁慈的了。”
这个女人看问题一针见血,周扬现在对她的兴趣要远远大于孙益坚了,也不知道她是从何得知这些内里的门道的。
孙益坚拍案而起,“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就凭我还有一丝做人的良心!”
屈锦文丝毫不理会他的这幅做派,冷嘲热讽更加激烈。
“做人的良心?你的良心能值多少钱?邓局长的良心才值钱。他的良心是十块钱,那你的良心就是一毛钱。用一毛钱的良心指责人家十块钱的良心,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