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阵刺痛,脸上却绽放出最温柔的笑容来。
“怎么这么早出来呢,外面太冷了,快进来。”
大傻明已经缩到了店角边,飞快地掏出了南玄包好的衣物,有厚厚的线衫,还有羽绒服,好多件。
他一件件胡乱往身上套,一层又一层,直到套不下,才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冬天,应该好熬一些了。
他咧开嘴,想给好心的女老板看看,却发现女老板正拉着那个刚从黑色豪华轿车里下来的男人进店。
她那么温柔的目光,仿佛丝丝缕缕全部都牵在了那男人身上,竟是再也没有半分,漏给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
当然也包括他。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拎着没套上的衣服,脚下是刚才随意丢弃的包豆浆的纸袋。
似乎是有所感应,那个穿着银灰大衣,露出来的面庞部分皆苍白如纸的男人,忽然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里,并没有嫌弃和厌恶,但也没有任何的同情和慈悲,仿佛他见到的,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棵树或者一点灰烬。
他的目光里,根本没有人类所该有的感情波动。
这种目光,却让刚刚才觉得暖意满身的大傻明,身上像突然被扎进了一枚冰锥子,一下子寒到了脚底。
“到里面坐吧,这里太冷了。”看到方柯停在了一束火红的冬青面前,似乎对这种挂满果子的硬枝产生了几分兴趣,南玄柔声劝道。
鲜花都不耐热,即使是在隆冬时节,店里也不能打开任何取暖设备。
但是现在的方柯对温度却异常敏感,稍有凉意,就会引发他身体的不适。
那一年,张佳伟的刀,狠狠地洞穿了他的肺部,而后又引发了一系列严重并发症,他九死一生方还魂归来,身体从此却差到了极点。
这些,都是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后,她一点一点从他的助理姜云凡那里拼凑来的碎片。
而方柯,他什么都没有说。
比起年少时,他现在更加沉默。
停好了车的姜云凡,匆匆从店外穿行而来,熟练地将一个充好了电的手炉塞进了方柯的手中。
姜云凡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精致黑西装,结实劲瘦暗含力量的身形,颇有几分像国际大片里的冷面杀手,只是,他的面孔却是典型的东方式的精致清秀。
从见到他第一面起,南玄就隐隐感到,在姜云凡身上,似乎能看到几丝年少时的方柯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这样,向来生人勿近的方柯,竟然接受了姜云凡与他形影不离。
“要进去坐会儿吗?方总。”他的提醒显然比南玄有用。
方柯微微点了一下头,信步走进了里间的小办公室。
小小的空间,以前是南玄和店员们轮流守店时的临时住处,现在却被南玄弄得分外干净温暖,精致的独立取暖器将房间烘得暖暖的。
似乎仍是受到了室外冷空气的刺激,方柯突然呛咳起来,难以忍耐的一连串咳嗽声像是要撕开他的胸腔般,饶是他拼命压抑,却仍然滚滚而出。
一瞬间,他苍白的面孔已经染上了两片异常的红晕,他艰难地背过身去,似乎想避开南玄惊慌的目光,但咳嗽声并未停止。
姜云凡从背包里飞快地取出几颗药,让方柯含在嘴里。
过了一会儿方柯的气息才渐渐恢复平顺。
“你哭什么?”方柯把围巾慢慢地解开一圈,长长的围巾随意地搭在依然宽阔的肩上,露出了整张脸孔。
他的声音清楚了许多,刚才的呛咳发作令他似乎有些虚弱,但那也可能是她的幻觉,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痛苦不堪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一问,南玄这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
她手忙脚乱地抹着自己的脸,朝他笑着。
“没有什么……你要不要喝热豆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南玄转向姜云凡,后者一直镇定如树。“那个……方柯……方总他可以喝豆浆吗?”
看到姜云凡微微点了点头,南玄立刻如同被奖励了小红花的孩子一样,欢喜地回身去端豆浆。
“我不喝,你过来。”听到方柯这样召唤,南玄放下杯子,顺从地转身走回他面前。
方柯轻轻地咳了几声,伸出一只手,拇指的指尖轻柔而稳定地擦过她右边的眼角,带走一丝湿润。
他的手指有着被暖炉烘烤产生的短暂的热度。
“魏南玄,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住到我那里去。”
他说话,一向很少用“吧”“啊”“呀”这样会产生一点温情幻想的语气词,他总是用陈述句,似乎在说的,只是一个通知,一个结论。
这么多年了,这一点丝毫都不曾改变。
但是,南玄发现,她竟然对他,没有一点陌生感。
“好呀。”没有问为什么,就像是他说的,只是“给我一杯水”那样理所当然的事,南玄微笑着仰起脸回答。
一旁的姜云凡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
只有方柯似乎并不意外。
“明天一早,我要姜云凡来接你。”
将方柯送出店外,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视线所及的最远处,南玄才转身回店。
满意和飞飞早就按捺不住地扑上来。
“南玄姐!方先生又来看你了!”
“好棒!你是不是要和方先生结婚了?”
“方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南玄好脾气地笑着,推她们赶快去干活,却并不准备满足她们的八卦心。
事实上,除了确认,他还是那个方柯,那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走向的方柯,其他的,她也一无所知呀。
只是,那些有什么重要呢?
他还活着,他重新出现了,他向她伸出手来,她想,他应该恨她,讨厌她,用一千种方式折磨她,或者完全忽略她。
那些,她都可以接受,就算是他要领她下地狱,她也甘愿。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眼前这个人的健康,还有快乐。
这些年来,没有人知道,对她来说,最深的黑暗是什么。
并不是独自行走在铁轨边的无助,也不是流浪在桥洞下的凄凉,不是病倒在异乡的绝望,甚至不是得知球球生了重病后的剧痛。
是一个似乎永远也没有结局的噩梦。
在梦里,黑衣的少年抱着她,他说:魏南玄,你跳出去。
他把她抛起来,抛向天空,抛向希望。而转眼间,他清俊的脸被熊熊大火淹没。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给自己刻下的诅咒。
她以为能够解开这个诅咒的钥匙,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世间了,方柯,就是她的钥匙,她丢下了他,变成世界上最可耻的逃兵。
可这一次,她绝不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