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对而坐,也许都在庆幸黑暗掩盖了自己的表情。长时间的沉默后,方木低声说:“睡一会儿吧。”说罢,他就躺在铺位上,再无声息。
凌晨五点半,方木和米楠走出哈尔滨市火车站,决定先去附近的一家餐厅吃早餐。
整个早餐时间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米楠吃得很不专心,常常会捏着勺子愣在那里。方木抬头去看她,发现她的眼神中有一丝忧虑和恐惧。
“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米楠回过神来,慌乱地舀起粥来往嘴里送。可是几分钟后,那复杂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
“到底怎么了?”方木皱起眉头,“说来听听。”
“我在想……”米楠低着头,“……我到底该不该回去。”
“哦?”
“孩子的事……虽然解决了。可是,”米楠不安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我旷了太久的课,我怕学校会给我很重的处分。”
“呵呵。”方木笑起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件事啊。”他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递给米楠。
米楠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接了过来,那是一份加盖了S市公安局公章的实习鉴定。
“你在暑期去S市公安局实习,结束前参与了一起重大案件的侦破活动。由于事关重大,所以必须予以保密。换句话来说,任何人问你实习的细节,你都可以不回答。下面那个电话号码是S市公安局组织人事处的电话,如果学校不相信,可以让他们打电话核实,你放心,我已经交代清楚了,肯定不会穿帮。还有……”方木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三千块钱,省着点花的话,应该足够你半年的生活费了。”
米楠接过信封,嘴唇颤抖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
方木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就这样吧,到此结束。”方木起身拿起背包,刚迈出一步,就被米楠拉住了手腕。
“我……”米楠已经满脸是泪,“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呵呵,你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了。”方木轻轻地拉开她的手,“见到我,也许就会想起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天。所以,忘了我吧,连同这个夏天一起忘记———好好生活。祝你好运。”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方木走过站前广场,穿过两条街后才放慢了脚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如释重负的同时,一种隐隐的空虚感渐渐将他包裹起来。他站在路边,漫无目的地看着身边的行人和建筑,盘算着是找个地方住一天还是立刻动身返回C市。
这时,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方木拿出来一看,是边平。
方木咧咧嘴,暗叫不好,该怎么跟老先生解释自己的晚归呢?想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儿呢?”边平的声音很急,“怎么还不归队?”
“嗯……还有点事……”
“快点回来!老邢出事了!”
“啊?”方木瞪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快回来吧。”边平顿了一下,“而且,老邢指名要见你!”
第六章 动机
9月22日,城湾宾馆发生一起命案。被害人名叫胡英博,男,39岁,无业人员。案发当天,胡英博被枪杀于九楼至十楼之间的缓台上。当时,市局一队刑警接到举报,称宾馆里有人组织聚众淫乱,正在查处时听到枪声。赶到现场后,警方迅速控制住犯罪嫌疑人,并带回市局继续调查。经查,犯罪嫌疑人名叫邢至森,男,53岁,C市公安局副局长。
邢至森声称,被害人胡英博在624房间里杀害了一个女人,在他追捕时,胡英博拿着疑似刀具的东西向其扑来,出于自卫,邢至森才向他开枪。但警方经过现场勘察,并未在624房间内发现尸体和其他可疑迹象,而胡英博所持的所谓刀具,不过是一把不锈钢勺子而已。警方问及邢至森出现在现场的原因,邢至森拒绝回答。
随着调查工作的逐步展开,一些线索浮出水面:被害人胡英博曾是某水泥厂工人,因赌博被单位除名后,一直没有重新就业,并有多次前科劣迹。从社会关系来看,他与邢至森并无交叉;而案发现场———城湾宾馆的前台服务人员也证明,当天中午,被害人胡英博独自开了一个房间并嘱咐服务人员不要打扰他。五个小时后,邢至森驾车前来,直奔624房间。鉴于案情重大,涉案人员位高权重,社会影响极坏,纪委已开始介入调查。由于邢至森对与案件有关的重大情节三缄其口,因此,现有证据对邢至森极为不利。
方木听完边平对案情的介绍,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局里什么意见?”
“妥善处理。”边平向后一靠,疲倦地捋捋头发,“你也知道,五条禁令颁布后,对涉枪的事儿很敏感。而且这件事影响很大———公安局长开枪杀人———新闻媒体都紧盯着呢。”
方木骂了一句,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手扶桌面,目光炯炯地看着边平,“你相信老邢会杀人么?”
“信。”边平丝毫没有回避方木的目光,“如果事实真如老邢所说,在那种情况下,别说是老邢,换作是我也会开枪。但是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老邢的话。”
方木无言以对,吸了一根烟后,问道:“案子现在到什么阶段了?”
“还在调查。老邢这家伙,死活不开口,也不知他想干什么。不过,”边平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木,“老邢的老婆去探视时,给我带回来一句话———他要见你。”
方木听罢,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边平在后面问道:“你干吗去?”
“我去见老邢!”
由于邢至森被捕前官居要职,所以警方采取了异地关押的措施。六个小时后,方木赶到了看守所。办理完探视手续后,方木坐在会见室里,忽然想起一路上只想着尽快看到老邢,也没给他买点东西。在包里乱翻一通后,只找到了大半包香烟。方木无奈地叹了口气,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小心地封好烟盒,把余下的留给老邢。
刚刚打着打火机,门外就传来脚镣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方木抬起头,视线就再也无法移开,手中的打火机蹿出了火苗,却忘记去点燃香烟。
老邢穿着囚服,身形佝偻,满脸都是淤伤,几乎是一步一挪地挨到桌前坐下。看到目瞪口呆的方木,老邢居然在累累的伤痕中挤出一丝微笑。
“邢局……”方木直勾勾地看着老邢,嘴里的香烟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你……”
“没事,呵呵,小意思。”老邢摸摸自己脸上的淤伤,疼得直皱眉头,“有几个小子是我亲手抓进来的,呵呵,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操!”方木骂了一句,腾地一下站起来,冲老邢身后的看守大吼,“把所长给我叫来!”
“方木!”老邢沉下脸来,“我让你来不是为了这个,坐下!”
方木咬咬牙,狠狠地瞪着那两个看守,他们没有回应,而是无动于衷地扭过头去。方木强压住火,重重地坐下。
“给我根烟。”老邢伸出手,方木急忙拿烟,点燃。老邢重重地吸了一口,“可把我憋坏了。”
“邢局,到底怎么回事?”方木上身前倾,压低声音问道。
老邢抬头看了方木一眼,又缓缓吐出一口烟,一字一句地问道:“方木,你相信我么?”
“当然!”方木急切地说道,“绝对相信!”
“很好。”老邢笑了,随即又严肃起来,“找到那女人的遗体没有?”
“没有。”
老邢的眉头皱起来,紧接着,居然笑了一下。“妈的,这帮王八蛋,还真有两下子。”
“当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邢叹口气,“我中了圈套。”然后,他就把当天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讲给方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