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这一下,陆海涛和方木的手机都四分五裂了,几个零件散落在一旁。陆海涛用手把破碎的手机拢在一起,一下又一下地拼命砸着,似乎越用力,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方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堆几成齑粉的电子零件,感觉每一下都敲在自己的心上。
最后的线索也没了。
直到两部手机的残片几乎都被砸进了泥地里,陆天长才心满意足地让陆海涛停手。他在那片泥地上跺跺脚,低头看着依旧跪着的陆海涛。
“嗯,总算挽回点过错。”
陆海涛的眼睛亮起来,半是乞求半是感激的目光中,似乎生机重现。
陆海燕呜咽着,走过去想把弟弟扶起来,却被陆大春一把拽住。
“但是,还有一件事没完。”陆天长眯起眼睛,“三强的命。”
刚刚在陆海涛眼中闪现的亮光又熄灭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几个村民按倒在地上。
“不是我……我没有!”陆海涛的脸埋在雪地里,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喊。
陆天长的声音远远高过他的。
“大家说,怎么办?”他转身面对村民们,“三强的命,怎么办?”
人群一片沉默。突然,那老妇尖厉的声音在众人头顶炸响:“弄死他!”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烧滚的油锅一样,村民们立刻骚动起来。
“这王八犊子,差点让我们过以前的穷日子……”
“谁能保证他以后不跑,不杀人?”
“弄死他……”
陆天长扭头看看已经瘫作一团的陆海涛,居然笑了笑,“海涛,没办法,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不!”
一声凄厉的呼喊后,崔寡妇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扑倒在陆天长的脚下,死死地抱住他的腿,连声哀求:“村长,村长,你饶了他吧……你不是说,只要我把海涛交出来,你要了他两条腿就完事么……”
一直在试图挣脱束缚的陆海燕猛地瞪大了眼睛,几秒钟后,失声叫道:“妈!你为什么出卖我们?那是你儿子,那是我弟弟啊!”
陆海涛仿佛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崔寡妇已经哭得趴在了地上,“妈没办法啊……咱们得活命啊……妈不能连你都失去啊……”
陆天长慢慢扶起崔寡妇,表情柔和,语气却冰冷:“老嫂子,孩子犯了错,就得自己承担,他杀了人,又差点毁了咱们村,我不惩罚他,今后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了。”
村民们也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啊,村长说的没错。”
“老子可不想再去地里刨食吃……”
“一人做事一人当……”
陆天长细细地帮崔寡妇掸去身上的泥土,“老嫂子,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咱们就都得过以前的穷日子。乡亲们都得活命,你得活命,海燕也得活命。”
最后两句话让崔寡妇浑身一颤,她看看已宛若木雕泥塑般的陆海涛,慢慢转过身去。
陆天长抬起头,扬扬眉毛,村民们立刻围拢过来。
陆海涛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极度的恐慌和绝望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张着嘴,手脚并用地向后挪着。
陆海燕疯了似的又踢又咬,却被陆大春死死抱住,半点也动弹不得。陆天长皱皱眉头,用手指着陆海燕,缓缓说道:“你想让你妈活命,你想活命,就老实点。”
“叔啊,我求你放了海涛吧。”陆海燕已经双脚离地,放声大哭,“我和大春……我什么都答应你……”
“燕子!这是两回事!”陆天长暴喝一声,“你弟弟犯了死罪!他不死,我们全村都得完蛋!”
“对!不能因为你们一家,害了我们大伙!”一个拎着木棍的村民大声喊道。
附和声再起。
“大江,你先来!”陆天长的手一挥,“以后,陆海涛那份儿就归你!”
叫大江的村民却犹豫起来,猫着腰,盯着陆海涛,捏着木棍原地转圈。“法不责众,你怕什么!”陆天长大吼道,“每个人都得打,谁先打,2000块钱!”
大江彻底红了眼,“啊啊”大叫着举起棍子猛击过去。
陆海涛的头挨了重重的一棍,整个人都侧翻过去。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泼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的红。
也许是这红色,也许是那2000块钱,也许是那句“法不责众”,似乎所有人的兽性都在那一刹那间被激发出来,在大江身后,密林般的棍棒、铁叉和锄头举起来,直奔地上的陆海涛而去……
“住手!”方木再也忍不住了,拼命挣脱身后的两个村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拽起陆海涛就向后拖。尽管冲在前面的村民匆忙停了手,方木的身上还是重重地挨了几下。
“你们疯了么?”方木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尽管他知道陆天长想置陆海涛于死地,但万万想不到他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由全体村民来执行。
“你别多事!”陆天长沉下脸,“这是我们村里的事!”
方木本想揭穿陆三强为陆大春所杀的真相,但是现在看起来,不会有人相信他。村民们要杀掉陆海涛,不是为了替陆三强报仇,而是为了维持不劳而获的生活。
物质能让人变成野兽,无论在繁华都市,还是穷乡僻壤。
和野兽讲道理,绝不是好方法,但是方木也只能一试。
“大家冷静点,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盟约,也不能杀人。”方木一边尽力护住陆海涛,一边张开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敌意,“三强已经死了,这事再也无法挽回,你们应该……哎呀!”
方木突然感到小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陆海涛的双手伸进自己的裤管,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自己小腿的皮肤里。
“啊———”满脸都被血糊住的陆海涛毫无意义地低吼着,在血污下面,一双眼睛正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方木。
方木疼得脚一软,几乎摔在地上。
“他已经疯了!打死他,打死他!”人群中传出一声怪叫,刚刚后退的村民们又重新逼上前来。
“大家别冲动!”方木急忙站稳脚跟,“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们杀了陆海涛,谁也跑不了!”
“放屁,还能把我们都抓走?”有人大声喊道。
“你们要相信我!”方木满头大汗,“千万冷静点,现在的社会是讲法律的……”
“什么法律,法律能管我们吃喝么,能管我们钱花么?”
“钱和命哪个重要?”方木吼起来,“为了你们自己有吃有住,有钱花,就要杀人吗?”
“他不死,我们就都得死!”陆天长大喊,“别听他的,上,上!”
这句话刺激了所有的村民,无数的棍棒和铁叉又在方木面前挥舞起来。很快,方木的头上和身上又挨了重重的几下。
剧痛之后,就是麻木。恍惚中,方木意识到,面前已经不是人类的面孔。
他们没有眼睛。
脸颊上本该闪烁光芒的地方,只有一团黑雾萦绕。
盲鱼。方木忽然想到那些因为见不到阳光而失去眼睛的鱼。
当人的心灵被欲望彻底蒙蔽,和盲鱼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