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老师点点头,“我这大半辈子的积蓄,都在这里了。”
方木在心里暗暗算了算。800多平米的院子,加上这栋二层小楼,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再加上所有人的吃穿住用和其他费用,即使有万贯家财,估计也所剩无几了。
“怎么不寻求一些社会捐助?”
“呵呵,有好多人要给我投资,捐助这些孩子们。”周老师笑了笑,“我没答应。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要求我们要配合他们搞一些宣传。常常是一只手拿着钱,另一只手端着摄像机。”
“如果……”方木斟酌着心里的词句,“……能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大不了就配合他们表演一下。”
“不。”周老师声音低沉,但是语气坚决,“他们要孩子们摆出一副受人恩惠的谦恭模样。的确,他们出了钱,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从小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周老师把头转向方木,“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童年境遇,将会对他的一生产生巨大的影响。”
他的目光移向那些小小的、亮着灯光的窗户,“他们已经被人遗弃,我要做的,是尽量减少这种经历可能带来的伤害。希望在他们走入社会之后,能够忘记这段遭遇。”
方木明白了,周老师创办这家孤儿院,看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让那些被遗弃的儿童能活下去,他的目标是让孩子们以一个完整、健全的人格重返社会。这不由得让方木对身边这个貌似平庸的老头充满敬意。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哈哈哈……”周老师大笑起来,重重地在方木肩膀上拍了几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我没做什么。”方木木讷地说,脸有些红。
“不。你是唯一一个给我资助却不求回报的人。”周老师看着方木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我曾经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而你,帮助我重新找回了它。”
方木的脸更红了。其实,他的回报在数年前就已经得到,那是一个人的生命。相比之下,自己现在的资助是多么微不足道。
他把目光投向那栋二层小楼,它已经完全被夜色包裹起来,那些从小小的窗户里流出的微弱灯光,仿佛一双双温暖的眼睛,有些调皮地看着方木和周老师。
方木的心里一动,“周老师,我有个建议。”
“嗯,你说。”
“你得考虑给这个孤儿院起个名字。”
“起名字?为什么?我又不想大肆宣传这里。”
“不是为了宣传这里。”方木认真地说,“是为了那些孩子。如果它叫孤儿院,那么恐怕这些孩子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
“有道理!”周老师很兴奋,“你接着说。”
“这些孩子要么有残障,要么被遗弃,还有父母双亡的。他们对自己的出身肯定充满自卑,”方木顿了一下,“要让他们长大成人后,仍然对在这里的生活保有一份愉快的回忆的话,我们就需要给这里起一个温馨、有归属感的名字。”
周老师站了起来,“呵呵,小方,没想到你的心思这么细密。”他把双手拢在嘴边:“集合了,集合了,大家都出来。”
片刻的沉寂之后,小楼里开始轰轰隆隆地热闹起来。
几分钟后,成群的孩子们从楼里跑出来,赵大姐和廖亚凡也跟在后面,边走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周老师站在花坛上,示意大家都围拢过来。
“刚才,我跟方叔叔商量了一下。”他指指方木,“我们要给我们的家起一个名字,大家说好不好?”
孩子们高兴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好。赵大姐也抿着嘴笑,看来无论周老师要做什么,她都会支持。
“那大家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每个孩子都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着,就连那些智障儿童也学着其他孩子,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片刻的沉寂后,各种名号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爱心小学!”
“希望孤儿院!”
“明天会更好福利院!”
“周爷爷慈善院!”
孩子们彼此讨论着,争执着,坚称自己起的名字是最好的。周老师笑呵呵地看着大家,时而鼓励那些胆怯的孩子发言,时而抬头看着夜空沉思。
“我看就别争论了,老周,这孤儿院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就以你的名字命名好了!”赵大姐一挥手,“就叫周国清福利院。”
孩子们噼噼啪啪地鼓起掌来。
“不。”周老师的目光从夜空中缓缓收回,他的脸上是一种郑重而温和的表情,嘴角微笑依旧。
“天使堂。”他轻轻地说。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似乎都被这三个字迷住了。赵大姐的双手举在胸前,仿佛是一个鼓掌的动作被定格了。
“天使堂……”赵大姐喃喃地说,脸色竟微微红了起来,“天使堂……”
一个个稚嫩的声音在各个角落里越来越响亮:
“天使堂……”
“天使堂……”
似乎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反复咀嚼、回味这三个字,享受它们在唇齿间吐露的快感,更享受它们深深蕴含的美好意味。
一个小小的女孩拉拉周老师的裤脚:“周爷爷,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天使么?”
周老师蹲下身子把她抱起来,“是的。”他环视那些期盼的脸庞,“你们,每个人,都是天使。”
方木忽然觉得眼前非常明亮,似乎真的看见无数可爱的小天使,他们正拍打着洁白的翅膀,歪着头,对他露出世界上最纯洁的微笑。
第五章 罗家海的故事
我和沈湘是大学同学。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并没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上课的时候也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和其他人离得远远的。说来很好笑,整个大学一年级,我都没有注意过她。有时在路上遇见了,竟然会想不起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同班同学。第一次接触是在大一下学期,经济学原理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对这门课没什么兴趣,也没怎么复习。正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沈湘提前交卷了,走到我桌前的时候,她的手在桌子上按了一下,手抬起来之后,桌面上留下一个小纸团。我急忙攥在手里,偷偷打开一看,是两道论述题的答案。由于她的帮忙,我这门课勉强通过了考试。男子汉大丈夫,受人恩惠自然要知恩图报。所以我去约她,想请她吃饭,结果请了两次,她都拒绝了。有一次,我回校的时候,看见沈湘一个人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在路上走。我就上去帮忙,心想总得还她一个人情才好。谁知我接过她手中的袋子的时候,沈湘显得非常紧张,几乎是向后跳了一步,似乎想躲开我一样。我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问,和她边聊边往女生宿舍走。沈湘不肯跟我并排走在一起,在我身后两米开外的地方跟着———你可以想象那是一幅多么尴尬的景象。我想早点送她回宿舍,就加快了脚步。谁知道那塑料袋不结实,哗啦一声破了,滚出至少五十块香皂和大大小小的几十瓶浴液。我吃惊极了,问沈湘你是不是想开小卖店啊?沈湘一声不吭,但是能看见眼泪在她眼眶里转来转去。那副焦急的模样,就好像我破坏了她的什么珍贵的东西。她蹲在地上,用手把那些香皂啊浴液啊什么的拢到怀里。你想想,她那么瘦,能拿起几瓶?于是我把书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好歹算是装上了大部分,另一些用破裂的塑料袋兜起来,总算帮她带回了寝室。第二天,沈湘把洗得干干净净的书包还给了我,书包上还带着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气。我背着这样的书包,忽然感到这个女孩很特别。从此我就开始注意她。而且我知道,她也在注意我。有时候回过头去,会看见她的目光飞快地躲开。慢慢的,我开始得到一些关于她的信息:沈湘是个不爱与人交往的女孩子,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每天都是独来独往的。她的长相普通,也不爱出风头,所以在学校里,属于很不起眼的那种类型。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她非常爱洗澡,每天都要洗一次,即使学校的锅炉房坏了,没有热水,她也会用冷水洗澡。而且,她的生活费除了必要的日常开支外,几乎都用来买洗涤用品了,女同学们都说她有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