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楠却没闲着,先用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泡上两杯茶水之后,就拿着洗漱包进了卫生间。哗哗的水声让方木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今晚,将和米楠共处一室。
他顿时慌了起来,急忙从床上坐起,拽过床头的电话拨叫旅馆总台。连拨几次,都是忙音。正要再拨时,米楠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了卫生间。
“你在干吗?”
“我……”方木嘴上支吾着,人已经向门口走去,“我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
“别折腾了。”米楠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抬头看看窗外,街面上依旧人来人往,嘈杂声不绝于耳,“这个时候,不太可能有空房。”
方木搔搔脑袋:“要不,我去车里睡吧。”说罢,就去自己的背包里翻手机充电器和剃须刀。米楠静静地看着手忙脚乱的方木,突然开口说道:
“你是害怕我,还是嫌弃我?”
“我?”方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怎么可能……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米楠却不想听他解释,嗖地一下把毛巾甩过去,命令道:“快去洗洗,然后睡觉——看你一头一脸的灰!”
方木接过毛巾,愣头愣脑地站了几秒钟,乖乖地照做了。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方木特意穿戴整齐,先是偷偷摸摸地探出半个脑袋,看到米楠躺在靠窗的床上,全身都罩在被子里,手握电视遥控器正在换台,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靠门的床边,掀开被子钻进去,躲在里面费力地脱衣服。
米楠只是扫了他一眼,就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电视。
冬季的衣服厚且多层,加上被子的覆盖,方木只脱了外衣、长裤和袜子就累得够呛。他略喘口气,继续奋力对付毛衣和绒裤。本就破旧不堪的弹簧床垫更是吱呀作响,几乎有了地动山摇的气势。
突然,另一张床上的米楠“噗嗤”一声乐了。
方木正把毛衣掀到脑袋上,听到米楠的笑声,忽然觉得身上的力气一松,就那么套着半件毛衣,也哈哈地笑起来。
两张床,相隔不到一米,一对男女,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笑作一团。
这一笑,就是足足一分多钟。待笑声渐止,方木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索性从被子里探出上半身,三下两下除去毛衣和绒裤。
米楠以手托腮,侧身躺在被子里,静静地看着方木,嘴边仍是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渐渐地,她的目光专注起来,似乎眼前这个男人值得百般揣摩。
“你爱她么?”
冷不防地,米楠低声问道。
方木一愣,本能地反问一句:“你说什么?”
“没事。”米楠立刻转身,把被子盖到肩膀,只把一头黑发冲着方木。
方木看着她的背影,即使在厚厚的棉被覆盖下,仍能看出玲珑起伏。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天的事,我得对你说声抱歉。”
米楠的背影沉默不语,半晌,才有沉闷的声音传来。
“你不必道歉,更不必替她道歉。”
“可是……”
“廖亚凡说得没错,在有些事上,我的确不如她。我曾经走错过路,这是我的命。一个残缺的女人,本来就不应该奢望更多的。”
在那一瞬间,方木突然很想冲她吼一句:“不是,不是这样的!”然而,他只是张张嘴,挥挥手,最后一拳砸在柔软的棉被上,悄无声息。
米楠的声音继续传过来:“亚凡是个好女孩,好好对她,别辜负她——这是你的命。”
说罢,她就再不开口,一切重归寂静。
方木垂着头坐了一会儿,抬手熄灭了电灯。
陷入黑暗的一刹那,方木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几年前,S市开往哈尔滨的长途列车上,同样的狭窄空间,同样的共处一室,同样的话题,涉及同一个女人。
同样心有不甘的追问,同样心照不宣的回避。
一夜无话。方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他撑起身子,四下环视,这才发现米楠那张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放在床头。
他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衣服,突然看见一张纸条摆在上面,是米楠的字迹。
我在昨天的饭馆里等你。
方木不敢耽搁,草草洗漱完毕之后就穿衣下楼。
大概因为是周末的缘故,街面上的人不多,饭馆里也冷冷清清的。一进门,方木就看到了米楠。她正拉着那个小男孩的手聊着什么,小男孩的注意力却不在米楠身上,双眼热切地盯着桌上的一个大塑料盒子,在那里面,是一架崭新的遥控直升飞机。
“这怎么好意思呢?”老板娘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端着面条走过来,“这东西挺贵的,他要了好几次,我都没舍得给他买——得攒上大学的钱呢。”
“没事,我一看见这孩子就喜欢上了。”米楠把遥控飞机递给小男孩,他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把玩起来。
“这孩子,也不知道说声谢谢。”
小男孩半是兴奋半是羞涩地说了声谢谢阿姨。米楠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道:“多好的孩子,快去玩吧。”
看着小男孩高高兴兴地拿着飞机跑出门去,米楠的脸上却换了一副哀伤的表情:“我儿子和他差不多大,可惜,再也玩不了遥控飞机了。”
方木把一口面条呛在喉咙里,吃惊地看着米楠。
老板娘也很惊讶,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怎么了?”
米楠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接过来一看,立刻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我的天啊,怎么伤成这样?”
方木凑过去,那正是二宝的照片。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从手肘到手掌处包裹着的厚厚的白色纱布却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