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政终于笑起来,回握住顾衿,两个人的身影在一片柏树林中渐行渐远。
小小旁出生那天,已经是爸爸妈妈从非洲回来的第二年夏末了。
顾衿怀孕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孕妇该有的那些病症她一样都不落,起初是三个月厉害的孕吐,后来是双腿浮肿,好不容易挨过了那段时期,肿消了,也不吐了,她又得了贫血,薄薄的身板儿,除了肚子鼓起来以外,别的地方一点没见胖。
旁政心疼她,干脆连班也不让她上了,每天就在家里养着。
旁夫人把旁磊一个人扔在北京,带着家里的阿姨过来B市专门照顾儿媳,冯若萍也会隔日就来看看女儿,给她做一些阿姨不会做的家常菜,亲手缝制一些小孩子需要的小棉衣小背心。
这下,顾衿成了旁家重点保护对象。
从开始怀孕到产检,一直是旁夫人安排在海军总院的。顾衿八个月去做检查的时候,医生在B超前笑着宽慰她:“孕期都是这样的,多多少少身体状况会发生变化,现在你吃的这些苦,都是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在享福呢。”
超声屏幕上,黑漆漆的一团,顾衿依稀能辨认出小家伙的轮廓,大夫给她指,哪里是脑瓜,哪里是脚丫。
晚上顾衿回家,旁政陪着她在小区院子里散步。盛夏,晚上气候闷热,她穿着长裙和平底的散步鞋,走着走着,顾衿不动了。
“怎么了?”旁政紧张地停下来,下意识地去裤兜里摸车钥匙。
顾衿笑眯眯地拉过他的手,隔着一层棉纱,放在她鼓鼓的肚皮上。
等了几秒,旁政明白了,她是让他感受胎动。
那一处小小的鼓动,细微,却带着奇妙的生命力一直传到心底,让人觉得非常神奇。旁政护着顾衿往前走,感慨道:“日子过得真快,一不留神,都当爹了。”
他摸了摸顾衿的肚子:“你说我跟他说话他到底能不能听见?”
顾衿点头:“能吧,医生说他是有记忆的,你常常跟他交流,他对你的声音熟悉,就会有感觉。”
旁政牵着顾衿的手,还真蹲下来一本正经地跟他交流。顾衿被他逗笑,拉他起来:“预产期在八月末,你跟爸商量一下,要不要提前给宝宝起个名字?”
旁政想了想,斟酌着:“这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老爷子走之前曾跟爸妈他们说起过,想着你有了孩子之后给起个名儿。一开始谁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在家里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才发现老头儿平常练字那本里面,真写了一个。”
顾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旁政:“是什么?”
“旁泽。”
说完,旁政怕顾衿不高兴,赶紧跟了两句:“老爷子说‘泽’这个字听着大气,也省事,男孩女孩都能用,他也没读过什么书,脑子里的东西都是四五十年代里先生私塾教的四书五经,你要是不喜欢……回头我再想。”
泽。
与水有关,泽被天下。
顾衿明白爷爷的意思了。
他和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已经深深根植了军人的那一身正气风骨,旁政当初没能当兵一直是老爷子心里一个遗憾,他起这个名字,一部分也能代表老人家对这个尚未见面的小家伙的一个祝愿和希望。
顾衿心里不是滋味儿,当年爷爷去世她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愧疚再度涌上心头,她垂眼不说话,半天才吸了吸鼻子,齆声齆气的:“喜欢。”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朝旁政粲然一笑:“就叫旁泽。”
旁政抓着顾衿的手在嘴唇边蹭了蹭,眼中有感激的笑意:“好。”
小小旁生下来的时候上秤,七斤整,一个很标准的大胖小子。
他被护士从妈妈肚子里拉出来,放进温度适宜的小水盆里洗干净,裹上保温箱里一直消毒的棉布,全程安静,护士惊恐地看向大夫,大夫一面照顾顾衿,一面熟门熟路地说:“拍他两下。”
顾衿虚弱,因为顺产,满头大汗,累得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护士拍了两下,小小旁在襁褓里蠕动,依然不想哭。
顾衿脸色一变,骤然紧张起来,大夫匆匆过去检查,发现一切正常,这才温声又拍了拍孩子的屁股,说:“乖孩儿,体谅一下你妈妈,让她听听咱响亮的哭声。”
小小旁瘪了瘪嘴,这才算彻底把哭声炸开。
那嗓门儿,亮得连等在外头的爸爸都听见了。
小小旁长到一岁半,已经从毛茸茸皱巴巴的小肉团长成了白白胖胖的大肉团。起初旁政嫌弃儿子长得丑,小家伙听了这个就格外卖力地喝奶,后来长开了,旁政一脸得意地抱着儿子去发小跟前儿晃,掐着儿子的脸蛋跟人家嘚瑟:“瞧瞧我儿子,就说漂亮不漂亮,就说长得像不像我?”
其实,仔细瞅瞅就能发现,小朋友的五官里眉眼和鼻梁的英挺气还是和爸爸很像的,唯独脸上那两块婴儿肥和一张鼓鼓的小嘴儿彻底随了妈妈。
又是一年隆冬大雪。
旁政从公司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一进屋,小小旁穿着尿不湿,胸前系了一个熊猫围裙正坐在地上往嘴里塞东西。
顾衿在厨房准备晚饭,油烟机开着,声音很大,大概无暇照顾他,小家伙一张胖脸上沾得全是花花绿绿的果泥。扭头看着旁政脱掉外套,换上拖鞋,他挥舞着手里的勺子脆生生地嚷:“爸爸!”
旁政应了一声,把小小旁拎起来,放到腿上,用湿巾耐心地把他的脸擦干净。小家伙正是学舌的年纪,刚会冒话儿,在爸爸怀里坐着,手里鼓捣着玩具,玩着玩着,就萌萌地仰头冲旁政喊:“爸爸?”
旁政高兴地答应:“哎。”
“爸爸!”
旁政依旧很有耐心地应声:“嗯,爸爸听着呢。”
得到爸爸的回应,小小旁咯咯乐着,倒在地毯上,瞪着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瞅着旁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