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掉大半碗之后,殷红豆确实喝不下了,仿佛汤都灌到喉咙眼儿了,她放下碗,悄悄地瞧了一眼傅慎时,对上那双阴沉的能滴出水的脸,她便知道,剩下的也是非喝不可了。
忍着难受,殷红豆艰难地咽下剩下的小半碗,明明看起来指头大的馄饨,这时候好像变成了饺子,每滑过喉咙一个,她的呕吐感便强烈一分。
打了个嗝,殷红豆终于喝下了全部的汤水,她擦了擦嘴,把碗放在案盘上,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端起案盘准备走人,刚转身半步,便听傅慎时道:“听说穷苦出身的人,吃完饭还会舔碗以示珍惜食物,有这么回事吗?”
“……”有你妹啊,从来没听说过,殷红豆恨不得把碗盖傅慎时的狗头上!
毕竟不是真丫鬟,殷红豆可是在相对而言自由平等的环境里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当下羞愤至极,面色微红,润泽的桃花眼里透着一丝丝怒意。
傅慎时双手交握,面色冷淡地看着侧身面对他的殷红豆生气的样子,她面颊微嘟,蹙着秀眉,丰润的朱唇噘,有些委屈。她放下案盘,非常能屈能伸地捧起了圆圆的青花大碗,葱白的指头搭在碗肚上,椭圆的指头颗颗分明,秀气的小手指翘了个兰花指。
他发现这丫头的肤色真是白皙,今日穿的又是浅色衣衫,黄色的烛火笼罩着她,娇艳动人。青花碗有她大半张脸那么大,丰盈的小嘴微微张开,粉嫩的舌头如小红鲤那般游出来,贴在颜色瓷白的青花碗边缘,左右摆动两下,像红鲤摇尾,灵活诱人,她又往前探了两分,舔掉碗边的一粒沾油的葱花。
殷红豆的动作顿了一下,咦?还挺香的。
她自己的一手好厨艺而走神了,已经忘了这是在受辱。
傅慎时的脸却莫名浮红,他低哑的声音里多了些许恼意,道:“够了!滚出去!”
殷红豆舌头没来得及收回来,一脸发蒙地看过去,就……走个过场???
莫名其妙被罚,莫名其妙被放过,殷红豆醒过神儿,生怕逃命机会溜走了,忙拿起案盘,慌乱之下,险些咬到舌头,口齿略有些模糊道:“奴婢告退。”
一出书房门,殷红豆就憋不住了,再也不顾什么礼仪和姿态,撒丫子往厨房跑去。
还没走到厨房,廖妈妈等人都围了上来,问殷红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去了那么半天。翠微看着空碗,欢天喜地道:“哎呀就知道红豆有办法服侍六爷,六爷还真吃了!”
傅六那个死变态,吃个毛啊,全是她吃了!
殷红豆再没力气说话了,她把托盘胡乱的塞到翠微的怀里,在厨房里坐了下来,挺着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切齿道:“六爷没吃,全‘赏’我吃了,汤都不许剩!”
廖妈妈又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殷红豆便把傅慎时怪异的行为给陈述了一遍,还拉着廖妈妈的手哭道:“我险些就没了舌头啊……”说完,还打了个饱嗝。
翠微看着殷红豆这般模样,拉着她的手,真诚道:“红豆,我若能代你受过就好了。”
殷红豆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锅里,扯了扯嘴角。
廖妈妈安抚殷红豆两句,继而愁眉不展,失落地回了房间,时砚早就回书房贴身伺候去了,翠微勤快地收拾着厨房,小声道:“六爷竟只是罚你吃馄饨……”
殷红豆白她一眼,道:“难道你还想六爷罚我吃碗?”
翠微一本正经道:“若换做从前的丫鬟,六爷怕是真会这么做。”
殷红豆可没觉得这是优待,她胃里难受,便在庭院里消食,没过多久,时砚便出来了,他挺着脊背跪在上房门口。
在殷红豆的印象里,傅慎时从未对廖妈妈发过脾气,也未处罚过时砚,她走过去问他:“六爷为何罚你?”
月光下,少年白嫩的脸上神情坚毅,时砚抿着嘴角,没搭理人。
殷红豆又问他:“这外面还刮着风,六爷不会要罚你跪一晚上吧?”
时砚抬头,瞪了殷红豆一眼,闷声道:“六爷不吃,自有六爷的道理,以后六爷不吃,就别给六爷送东西了。”
殷红豆气得叉腰,这死孩子,当时明明是他说让她去送的,怎么现在还朝她发脾气了,受苦受罪的明明是她好不好!
在院子快走了半个时辰消食,殷红豆才回到屋里洗漱睡觉,时砚还在外边跪着。
今日实在撑得厉害,殷红豆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她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有关傅慎时的事儿,他虽只有十六岁,心智却绝非寻常少年所有。
所有的人都把傅慎时当长不大的孩子哄,逼着他忍受现实的委屈,逼着他没胃口的时候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