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她十四岁了,等来了一个消息,妈妈说今日她大喜之日。
给她挑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客人,是一个总督,妈妈恭喜她有了靠山,她却从小丫头嘴里知道了对方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
这样的客人她见得很多,他们的皮肤松弛,似人皮袋子挂在身上,每次靠近敬酒,都能闻到一股腐朽的气息,但他们却钟爱青春的容颜,年轻的身体,年纪越小越喜欢。
她丢掉泪浸湿的帕子,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站起身来,打开门,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她脚步匆匆,一路上,路过无数的厢房,唱歌的,赌色子的,争姑娘的,声音嘈杂。
很快,她站在了船舷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只红色的灯笼随着江风,轻轻摆动。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她纵身跃下。
“舅父见谅,我刚才之言并非托词,秀儿是我的表妹,我当然希望她能遇良人,安稳度过一生,若有事,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竭尽全力相助,绝无二话。但超越兄长这个范围的,我并不适合插手。”
“舅舅再给你上一课,话不要说得太满,做人,做事,说话都留一线。”崔尚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秦穆,“你还年轻,不知道权势的滋味。”
这个年轻人是亡姐的独子,他自然上心,但这孩子性子独,不爱与人打交道,在他家里住了不到一年,就提出要别居一处,因此虽然有教养之恩,终归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对他而言不能掌控。
偏偏他的子女,大多数不成器,大儿子崔方,刚愎自用,难成大器。
小儿子崔璋倒是聪明,五岁能出口成诗,是人人夸赞的神童,可偏偏厌恶考试,不肯专心于此道,至今只是一个秀才,而且性情乖张,时常还会有疯癫之举。
他心中的期望渐渐的熄灭,谁能理解一下人到中年的焦灼呢?眼见年轻一代没有人能继承他的事业,他一去,崔家无人能继,荣华富贵一代即止了。
直到再一次看到秦穆,这个外甥越来越出色,生出将他拉入自己门下的想法,至少能保崔家三代。将秀儿许配于他,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也想过他会拒绝,但是他很有信心,等到他认清现实的那一天。
秦穆看到崔尚眼前一杯茶渐渐凉了,不肯妥协,但怕二人之间生出龌龊,平白添了一些不顺,于是说道:“舅父放心,你我二人初心相同,皆是为国尽忠,那我们自然会在一条路上,您说是不?”
崔尚一笑:“穆哥儿倒学会打圆场了,有长进,舅父还年轻,等着你长大呢。”
送完崔尚后,秦穆唤来秦十三:“令:即刻起,前往军营,大军半日后拔营。”秦十三领命而去。
秦穆回来后,派人去悬崖边上寻过燕支,不出意料,剑已经不见,大概是刺客拿走了。眼见出征,不能没有武器,他去了较武场。
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剑,拿在手里,挥舞两下,总觉得太轻,放下又拿了一支枪,重量倒是差不多,但是使的招数和平时使惯了的剑完全不同,最后,没有办法,他拿了第一次抽出的剑,配在腰前。
一切准备完了之后,秦嬷嬷往门口送他,秦穆骑了一匹黑色的战马,坐在马上,往秦嬷嬷身后看去,却见尽头空空,心里有些失落。
秦嬷嬷看穿了他的心事:“半烟姑娘留了张字条,说出去一会儿,给你找个东西回来,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秦穆心里骂道,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要的是你出现,要东西有何用?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交代秦嬷嬷:“此去可能一年半载,说不定,我走后,你将半烟带回乡下,为半烟营造一个身份,嬷嬷你可懂我的意思?”
秦嬷嬷点点头:“只要是你想做到的,我都支持你。”
她斟了一杯酒,为秦穆送行:“穆哥儿,一路平安,及时归家。”
秦穆点点头:“若有急事,飞鸽传书与我知。”一饮而尽,驾马东去。
却说洛简简这边,为何不去送行,反而往外跑?
她离开将军府之后,打扮的花枝招展,出现在抱月琴行附近,左右徘徊。
抱月琴行已经被查封了,有查封的官兵路过,见她样貌出色,追问她是否与余孽有关,她一脸倨傲,拿出秦穆给的令牌,官兵对她抱拳,离开了,进去继续查抄。
一箱一箱的东西往外抬,还有一些白布盖起来的,依稀可见断出是古琴,她伸长脖子望了半天,反而追问那官兵是否查抄到了一支剑,小哥有些莫名其妙,这琴行如何有剑?但看在秦将军的面子上,装模做样,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洛简简只做不知,在琴行门口等了半天,没有人理她,只好垂头丧气离开,路上,唉声叹气,十分明显,看到城墙渐离等人的通缉画像,义愤填膺,对着他们的画像呸了几口。
这时,一个小乞丐撞了一下她,她转身,小乞丐早已不见,手上却多了一张纸条:“城隍庙一见,燕支剑在手,渐离字。”
洛简简把纸条捏成一团,攥在手里,直往城隍庙冲去,到了那里发现,这地方不就是上次坠崖的老地方?悬崖都还在不远处,打斗的痕迹还未完全消失。
城隍庙里,蜘蛛网都结了厚厚一层,她等了半天没人来,跺着脚骂道:“又被骗了。”
正待离开,却发现渐离出现在身后。渐离依然是那画中仙的模样,定定看着盛装的半烟,身上衣服首饰,无一不精致,想必,十分受宠。
洛简简见了他先是骂,后来委屈地哭了出来:“你说说看,为什么我好端端的弹个琴,身后的那些乐女全部变成了刺客,是不是和你有关系?要不是秦将军看中了我,如今我早已经是鬼了。”
渐离被她的目光逼得一退:“不是,我也是被人蒙蔽了,我在那里待了两年,一直好好的,谁想到那里会养着这么多的刺客?你可愿相信我?”
没等洛简简回答,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个理由我自己都不相信,何况是你?”但是语气分明带了一丝期望。
“那你说什么燕支剑,也是骗我的?”洛简简并不回答渐离信与不信的说法,抹着眼泪,眼睛红红似兔子。“亏我还拿你当故人呢。”
“那秦将军很宠爱你?”渐离并不回答,只是问洛简简。
“秦将军虽然宠爱我,但以色侍人岂能长久?”洛简简患得患失,一副深陷感情的模样,“他丢了剑,十分恼怒,责骂于我,我若是帮忙找回来,看在立功的份上,还能有挽回的希望。”
“你就这么在乎他?”渐离的问题问偏了。
“当然,秦将军虽然脾气丑了一点,但是给了我片屋瓦遮身。”洛简简随口回答,眼睛往后瞟,怎么还没到?快编不下去了。
渐离身后出现了一个蒙面的女子,这女子虽然蒙着面,但是洛简简身为琴师,注意点总是不一样的,之前的排练中,就注意到,有一位乐女的手上有茧,骨关节粗大,与寻常琴师不同,洛简简认出,这蒙面女子正是那几日的刺客之首!
她的手上,正拿着燕支剑!
洛简简看着剑,眼神热切,只是求生欲让她往后退了几步。
蒙面女子一拱手:“主子,何必再跟这肤浅的女子多话?您根本不必亲自出现,只需要我按照原先的计划把她抓去,眼下我们不能出城,拿着她正好当人质,若真是秦穆的宠姬,有他的令牌,我们也好出城。”
“半烟,过来。”渐离招招手,那蒙面女子将洛简简拉回来,送到渐离面前,渐离看到洛简简手腕有些红,冰冷的目光看了那蒙面女子一眼,那女子身子抖了一下。
渐离将目光收回,轻轻抚了上去,温柔问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我要走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洛简简摇摇头:“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谁,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不可以看在故人的面上放我一马?”一抽手,竟然没有抽回,原来琴师渐离的力气这样大,也对,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琴师,怕是刺客头头也未可知。
“咻”一支长箭射来,秦十三帅气地及时出现,又连射了三箭,那蒙面女子挥着燕支剑挡了上去,却用不顺手,逼得渐离和她连连倒退了几步。
“半烟,你学坏了?”渐离扫了一眼过来,眼中甚至还有笑意,只是那笑容让洛简简起了一身与鸡皮疙瘩。
那蒙面女子用不惯燕支剑,只好丢掉,拿出袖弩回射,秦十三后面的小队跟上了,一排弓箭发出令人牙酸的弓拉满弦的声音。
“主子,人太多,我们走吧!”那女子将渐离护在身前,拉着他往后走。渐离一挥衣袖,将一排剑支卷入袖中,那剑失去了攻击的力气,被甩在地上。
“乌尔汗?”秦十三见渐离出手,认出招数,十分兴奋,立马从袖中掏出信号烟花,往天上一放,“没想到抓了一条大鱼。”
他命令小队人马缠斗二人,局面胶着,对秦十三是有利的,因为援军正赶来。眼见那蒙面女子脚被箭射伤,已经跑不了了,他命令对准乌尔汗一人围攻,“往悬崖那里逼!”
洛简简见大家都往悬崖那边去打了,暂时安全,赶紧上前,将燕支剑捡回来,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乌尔汗!主子!”蒙面女子撕心裂肺一喊,洛简简望去,正撞上渐离,不,乌尔汗坠崖前看她的一眼!他的嘴唇动了几下。
洛简简读出来了:我会回来的。
看来昨天晚上的经历,累惨了这个矜贵的公子哥儿。
崔璋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表哥将他哄到房间里面,给他换上了一件大红的礼服,像上次一样扭着他的胳膊把他绑住了,送进了洞房。
洞房里面坐着一个女子,那新娘自己将盖头掀开,居然是他的妹妹崔秀!
这个梦太可怕了,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啊!
从床上弹坐起来,惊醒了。睁开眼,正看到秦穆一张放大了的脸,看他的眼神,十分慈爱,不会噩梦成真吧!他抱着被子往床的内侧缩了缩,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哥哥!哥哥你冷静一点!”
秦穆打掉他的被子:“你这臭小子,脑子里面想什么呢?说吧,千里迢迢赶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没,没什么事情,我才不会自找苦吃,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是你想来的,看来是有人带你过来的。”秦穆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崔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捂住了嘴巴拼命的摇了摇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是绝对不会说的,打死我都不说。”
秦穆转了话头:“你怎么会过来,舅舅知道吗?”
崔璋使劲儿点头,但眼珠子却乱转。
“哦,懂了,你爹不知道,你偷跑着过来的,我这就去写一封信。”秦穆衣服工工整整,不知道是起得早,还是一夜根本就没有睡,精神却好的不得了。崔璋十分害怕秦穆真的把他偷跑出来的事情捅出去,他爹肯定会千里迢迢过来,把他吊起来打一顿,绑回去,从此失去自由,
“不要!不要啊!我承认我是偷跑过来的,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爹,我爹知道要打死我的。”崔璋耍赖,拉住秦穆的衣服,苦苦哀求。
“京城到这里这么远,你这不能吃苦的性子怎么过来的?”秦穆见崔璋服软,顺势坐了回去。
“嘿嘿,我偷了我爹的令牌,你绝对想不到我把它藏在哪儿了。”崔璋十分得意。
“给我看看,什么令牌,用处这么大。”秦穆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崔璋将自己的袜子脱下来,原来那令牌藏在不知几日没洗的袜子底下。
啧啧,这是一个有味道的令牌。
崔璋嫌弃的用指头轻轻地拈起了一角,秦穆趁此机会看了看,黑色的暗纹,骚包的金线镶边,饱满膨胀地快要溢出来地“崔”字,没错了,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