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后座的冯章阳一直很安静,直到周晓慧喝酒后的精力全部消耗完了, 不再说话, 歪在副驾驶里呼吸渐缓,冯章阳才小声问:“姐姐, 晓慧姐姐是不是喝醉了?”
“嗯。”
“她为什么要喝酒呢?”冯章阳无法理解。他见过父母很多次喝醉酒的样子,凶神恶煞,摔杯踢蹬,一言不合爸爸就扇妈妈耳光,妈妈也把爸爸的脸抓得稀碎, 每当这时家里就会鸡飞狗跳,冯章阳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门偷偷开一道缝, 看客厅里的父母像两头野兽一样咆哮互殴, 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怒了他们, 他们跑上来揍自己。
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所以冯章阳很害怕喝醉的大人,也怕酒, 他的年纪尚不足以理解这种苦辣的东西有什么魔力, 让人疯癫, 又让人痴迷。
冯玉说:“她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喝果汁不行么?”冯章阳年龄还小, 也有自己的烦恼, 他难过时喜欢喝果汁, 葡萄味、草莓味, 酸酸甜甜,他舌尖尝到甜蜜,烦恼也会消减不少,但是酒那么苦,喝进嘴里,不是更难过?
冯玉没再解答他的疑问。
冯玉和冯章阳的关系并不亲厚,冯章阳出生那年冯玉已经十岁,女孩心事开始萌芽,又是对父母关爱占有欲最强的年龄,弟弟的出生带走了父母的全部注意力和关爱,冯玉只记得弟弟出生那天,父亲着急忙慌带母亲上医院,之后的一个礼拜他们都在医院度过,那一整个礼拜,父亲只偶尔回家替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取生活用品,而十岁的冯玉一个人在家有没有饭吃,没有一个人想到。
父亲偶尔几次回来,又匆匆离开,冯玉听到过一次他打电话给家里的亲戚报喜,笑容挂在脸上,不停地说:“我老婆生了个大胖儿子!老冯家有后了。”
冯玉还没见过这个弟弟,就已经开始讨厌他。
等冯章阳开始记事,冯玉已经上了中学,搬到学校寄宿,周末从不回家,寒暑假也以学习为借口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和父母的感情都淡了,更别提这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弟弟,要不是他们的父母感情变故,冯玉可能依旧不会回到这个没住过两天的家。
冯玉对冯章阳亲情淡薄,冯章阳也从小害怕这个陌生的姐姐,姐姐看他的眼神总是很冷淡,小孩子敏锐,一下知道姐姐不喜欢自己,所以每次冯玉回家,冯章阳基本能躲在自己房里就绝不出来。
然而父母闹翻之后,冯玉成了冯章阳唯一的依靠,父母关系如履薄冰,冯章阳能察觉出来,他们俩都嫌自己是个累赘,不想要自己,他们打到医院去的那天,冯章阳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医院走廊的公共长椅上,周围很多亲戚,父亲那边的、母亲那边的,嚼舌劝架,吵闹个没完,谁都不去管冯章阳,他怕得哆嗦,直到陌生的姐姐赶到,他一颗心才放下,放心地埋在姐姐怀里哭。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力量,遇到紧要关头,能让冯章阳放心的只有姐姐。
冯章阳见过父母酗酒之后的凶恶,今天又见了周晓慧醉酒耍疯,很怕冯玉也变成那样,“姐姐,你也喜欢喝酒么?”
冯玉说:“不喜欢。”
“那就好。”冯章阳放心了,“姐姐,喝酒不好。”
“嗯。”
冯玉洁身自好,喝酒抽烟打牌,这是必要的社交技能,她掌握,却不沉迷。
不喝酒不抽烟,除非必要也绝不熬夜,她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作息规律得像一台机器。她不喜欢事物超出自己的掌握范围,也不喜欢受一切可成|瘾物质的支配。
而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超出她掌控的就是周晓慧,唯一让她成|瘾的也只有周晓慧。
……
周晓慧的家冯玉常来,她在周晓慧家住宿的时间甚至超过自己家,对周晓慧家人的熟悉程度也超过自己家,周晓慧生在普通小康之家,父亲是邮政局中层干部,母亲是家庭主妇,他们都是很和善的长辈,周晓慧作为独生女,享受了他们全部的爱,连带冯玉作为周晓慧的死党,也受到了周父周母的许多照顾,比冯玉自己父母给她的都多。
冯玉把周晓慧背上四楼,半夜三更,冯章阳一个人在车里不安全,于是冯玉也带他一起上来,来之前冯玉已经提前给周父周母打了电话告知,周母早早准备好了宵夜和醒酒汤,周父给冯玉开门,帮冯玉托着周晓慧进来,放到她的床上,连连感谢,“小玉,真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还要辛苦你把晓慧送回来。”周父看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
冯玉笑说:“叔叔,不必客气,晓慧已经送回来,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啊?”周母从厨房追出来,“小玉吃点东西再走吧,我煮了点馄饨,是晚上才包的,很新鲜的。”周母看到冯玉身后站的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虎头虎脑,就是看起来有点胆怯,她这个岁数的长辈都喜欢小孩,就慈祥弯腰,“这个小朋友是谁啊,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阿姨,这是我弟弟,叫阳阳。”冯玉把冯章阳从身后带出来,“阳阳,叫阿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