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来到大房院里,才跨过门槛,廊上立着三两丫头,有眼尖的已进屋禀报,是以她才上台阶,何氏已满脸笑盈盈,倚着帘栊等候着。
“天寒地冻的,你又穿得单薄,出来作甚!”崔氏嘴里如此说,心底却暗忖,这何氏人缘好也不是空穴来风,言行举止统往体贴谦和处奔,若不是因孤儿寡母身份要避人眼目,权如老夫人所说,这府中掌事也轮不到她,便有一句话说的好:人算算不过天,人强强不过命。
“我是急着要给你道喜,一刻也等不得。”何氏亲热地揽她进房,崔氏瞟到薛氏也在,正靠桌站着,面前摆针线笸箩,仅抬首看看她,嘴唇轻嚅,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儿,又垂颈继续弯腰描鞋样。
听何氏这般说,崔氏倒有些怔住,围桌拈裙随便而坐,抬手理了理鬓发,问:“大嫂说的是哪里话?喜从何来?”
何氏斟茶给她,玩笑说:“勿要装傻弄痴,你房里可有我的人,三爷捎信来了可是?年关要进京归府,还不能给你道喜麽?”
崔氏冷笑一声:“大嫂勿要折煞我,他不过年关来京述职,衙门来往、同僚应酬、兄弟相聚、再母亲那里孝顺,留给我及雁姐儿溪哥儿能有多少时辰,这般七八日光景后,又要给他收拾箱笼启程,年年岁岁皆相似,我说句大白话........“她捶捶心窝子,眼眶莫名有些微红:”这里还没捂热呢,就又要走了,倒不如不见得好。“
何氏默然听着,稍顷抿起唇,语气淡淡地:”你还能每到年关见到回活人,有个盼头不是,比我这洼死水总是强许多。”
崔氏知晓戳到她的痛处,连忙出言安慰:“大嫂怎会没有盼头!你不是还有林哥儿,若这趟春闱高中,他入仕为官,再娶妻生个一男半女,到那时你尽等着享清福,我不比你,身边两孩子尚幼,还有得熬春秋呢。“
何氏用帕子拭拭眼角,笑了笑:”好端端地怎就伤感起来。“又指向薛氏轻声说:“这里属她活得最滋润。”
“滋润个屁。“何氏觑眼吃茶,话里隐含不屑:”她那里七八个姨娘,样貌皆出众,可惜整日里只知争风拈醋,耍三狠四,说是圈养了七八百只鸭子也不为过,我曾溜过一趟她院子,脑仁足痛了几日渐好。“
薛氏虽在描鞋样儿,但她俩说话也漏了几句进耳里,斜眼睃崔氏:“甚麽鸡鸡鸭鸭的,不带这般挖讽妯娌间的。”
“你倒是耳尖。”何氏笑着打圆场:“未曾说你那甚麽,院里人多才好呢,瞧我这里,林哥儿去了国子监,就我和丫头婆子守着十来间房,腊冬日短夜长,风雪纷至,透窗望去,由南至北,一片黑漆漆空洞洞的,我自个住着都有些怕,幸得你们常来陪我会儿,是以热闹有热闹的好处,冷清有冷清的难处。人总是喜热闹的。”
旋而推崔氏一把,给她个眼色,崔氏方不情愿道:“我没胆子挖讽你,这话儿可是五爷自个说的,你问他去。”
“当我不敢问麽!”薛氏冷笑,从针线笸箩里取出叠成四方的亮璨璨锦缎,递给何氏:“五爷从南边进的货,我悄拿了些边角料做鞋用,你瞧瞧可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