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低垂，湛蓝苍穹压得极低。</p>

天与地的分界，在密藏域变得并不那般明显。</p>

苏午与旦增一家站在山岗上，远眺前方平原上的一片柏树林。</p>

高柏树一排排地竖立在土路边，许多平民百姓、小村头人背着背篓，拉着牦牛，聚集在那条由人们经年行走形成的道路旁。</p>

这些身份地位不尽相同的人，将自己带来的货物摆在身前，俨然间在彼地形成了一个小集市。</p>

他们在这个小集市上相互交易着生活必须的粮食、盐巴，以及牛羊牲畜，一些珍稀的药草、菌子，甚至有人抱着好大一块石头也蹲在那里。</p>

集市的外围，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孩童背着藤筐，捡拾着那些牛羊牲畜排泄的粪便。</p>

人们在小集市上来来往往，带走一些东西，留下一些东西。</p>

纵然有如此多人聚集在彼处，但集市上的商品交易却并不算繁荣。</p>

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p>

那些趾高气扬的头人们牵来的牛羊、马匹、动物毛皮，集场中的平民百姓、农奴却是根本买不起——头人们心不在焉地守在自己的牲畜群前，他们的目标客户，也并非是那些连衣裳都穿不起的平民、农奴。</p>

“来得晚了哩……”旦增看过远处集市上的情景，神色有些懊丧。</p>

他看了看自己、妻女身后背着的筐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喃喃自语道：“牛粪都叫人家捡完啦，还想着能带点东西回去……”</p>

牛羊粪便在今下是一种重要的燃料。</p>

木柴燃料如今并没有那般易得——密藏域大地上的一切，包括草场、林场、田地、牛羊等等，均属于贵族以及寺院，寻常人随意伐倒的一棵树木，都极可能是‘有主之物’，甚至于，平常人本身也是贵族、寺院的‘物品’。</p>

随意伐倒树木作为木柴，在如今并不可取。</p>

牛羊粪便晒干以后，就成了农奴、平民们最主要的燃料来源。</p>

密藏域的夜晚极冷极冷。</p>

一块干牛粪甚至能在夜晚救下一个农奴家庭。</p>

是以旦增才会这样懊丧。</p>

“咱们今天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和唐人的商队交易。</p>

唐人的商队来了吗？”苏午拍了拍旦增的肩膀，转移了话题。</p>

他们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一路紧赶慢赶，来到这个在旦增口中属于是‘很近地方’的交易集市，若这般赶路都要与‘唐人商队’失之交臂的话，那苏午就得考虑使用一些非常办法了。</p>

“没来，没来。”旦增畏畏缩缩地指了指集市上那些拥有大批牛羊的头人们，生怕远处的头人们注意到自己的手势，过来教训自己，他指了几下就垂下手臂，看向苏午，面孔上忽又露出了一些笑容，“头人们的牛羊都还没卖呢！</p>

说明唐人的商队还没赶到。</p>

咱们快过去吧！”</p>

说着话，旦增就首先往山岗下走。</p>

苏午拉着不言不语的伦珠，和拉姆跟在旦增身后，不紧不慢地说话道：“这个地方，你经常来吗？”</p>

“我背着头人的儿子经过这里。</p>

那些唐人和头人交易农具、茶叶、丝绸，还有好刀子。</p>

我看到了好刀子！”旦增笑着道。</p>

“你看了一遍，就记住了？”苏午也笑了起来。</p>

“嗯！”旦增对集市上那些美丽的丝绸、贵重的茶叶、珍稀的玉石并不多关注，从很早以前，他背着头人的儿子经过这个小集市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在那些银闪闪、寒光逼人的好刀子上。</p>

——有些时候，并非是身怀利刃，才生出杀心。</p>

而是内心早就有了刻骨的恨意与杀意，才会在抓住利刃以后，拔刀杀人。</p>

旦增扭头看到苏午笑眯眯的，他挠了挠头，憨厚面孔上的笑容也变得热烈了一些：“那些唐人，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他们带来很多很多东西，主要和领主们、佛爷们相互交易，但佛爷们、领主们也买不完他们的货物，所以他们每过一个地方，都会停留。</p>

我们这些人，就可以和他们交易。”</p>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p>

他将自身埋葬入‘毒巴仁’的巢穴之中，修炼‘魔身种道’至今，已经过去了两百余年。</p>

强盛的大唐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烟里。</p>

但‘唐’的痕迹无处不存。</p>

譬如旦增这样远在密藏域的普通人，依旧称汉人为唐人，称汉人的国度为唐国。</p>

“非是那些唐人带来的东西很多，佛爷和贵族们买不完。</p>

而是那些唐人一路走，一路停，一路卖货的同时，也会一路补货，所以他们的货物就看起来永远都卖不完。”苏午向旦增解释了几句。</p>

旦增听不懂，只是道：“你没见过的，他们人很多，带来的货物也很多。</p>

没有哪个头人家里的牛羊，足够买下他们所有的货物！”</p>

苏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p>

一行四人汇入小集市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