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的眉头跳了一下。
女儿的面部特写铺满整个放映厅屏幕,这种幸福得近似恍惚的神情唤起了秦绝久远的回忆,她保持沉默,嘴角抻得平直。
电影继续播放,疑点和线索有条不紊地抛出来,作为整部作品明面上的主线,牵引着观众的注意力和好奇心。
画面的风格也愈发奇诡,没有西式影片常见的血腥和视觉冲击力,而是逐渐盈满玄之又玄的窒息感。压抑与恐怖像悄然喷出的干冰漫过脚底,等注意到的时候脚踝已经被冰凉的手紧紧攥住。
又一个家暴镜头,母亲发狂地扯着女儿的头发将她拖行在地,嗓音尖利地骂她“不知羞耻”、“就知道在外面勾引男人”、“长大以后还不知会干什么下贱营生”,隐在阴影里的面容宛若一个个漩涡,里面舒张着鬼手和狞笑的嘴。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女儿的脸。她还在微笑,哪怕鼻血蜿蜒流下打在校服裙面上,她依然在微笑。
她眼里甚至烁动着疼惜的辉光,仿佛一个永远没有负面情绪的天使娃娃。到最后母亲打骂累了,对上那双眼睛时都颤了一颤,随即便是更剧烈的怒火,愤怒得想要崩溃。
“滚回去!”母亲怒着,也怕着,“快给我滚回去!”
女儿眨着那双干干净净、在此刻分外违和的眼眸,顶着脸颊红肿的淤青和鼻血乖巧地应了一声,听话地回到房间。
镜头回到a国警方,秦绝抱起双臂,浅浅吐了口气。
她已经猜到结局。
物极必反,当一个极致的善人只愿意将这份“善意”奉献给唯一的个体时,这份善到底还是不是善,就不好说了。
就像《空碑》里的林父。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最大的反转来临时,秦绝还是狠狠蹙起眉。
又一次回忆,还是那截半山腰,还是那群笑容猥琐的村里混混,还是裹着头巾偷偷在树后看着的女儿。
幼小的女孩走了出来。
她懵懵的,带着她天真的勇敢和幼稚的懂事,一步步从阳光下走进大山和人群的阴影。
原本紧抿着唇的母亲难以置信,几乎要将眼眶瞪裂。
“你走啊?!滚回家去!”她崩溃地尖声喊道。
女儿看着母亲,又仰头看向那群男人。
“不要欺负我妈妈。”她细声细气地说,带着她那令母亲的理智土崩瓦解的懂事和勇敢,“你们欺负我吧,但是不要欺负我妈妈。”
半山腰发出了农妇嘶哑喋血的悲鸣。
占据了力量主导的“敌人”们真的同意了“人质”的交换,他们笑着要求母亲赶快下山,“享受她换来的生路”,镜头随之压低,仿若摄像机安装在了一条飞快窜动的蛇身上,画面里只有母亲连滚带爬的脚步。
她冲下山,冲回家,冲进脏兮兮的后院去拔柴垛上豁了牙的柴刀。
熟悉的扭曲着的画面出现了,女儿懵懂的眼睛,母亲疯狂的眼睛,女儿流泪的眼睛,母亲定定的眼睛,女儿涣散的眼睛,母亲充血的眼睛。
镜头拉远,母亲佝偻着身子,柴刀的刃砍得卷了。
棕发凌乱形容狼狈的女儿身上披着唯一一件勉强蔽体的外衣,瘫坐在边上,神情木讷,眼眸无神,直到满身是血的母亲转了身,才怔怔地看着她,咧嘴露出一个笑容。
啪!
突如其来,放下柴刀的母亲发狠地扇了女儿一个耳光。
“下贱的东西!”她歇斯底里地哭着,骂着,“贱种!烂货!”
骂到最后,就只剩下崩溃的哭声。
她心心念念守护着的最后的纯洁也碎了,她鄙夷女儿,就像鄙夷自己,她痛恨女儿,就像痛恨自己。
镜头对准了被打得脸颊肿起的女儿。
几秒的时间里,她委屈不解的表情渐渐消失,渐渐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幸福。
那个毛骨悚然的微笑第一次出现在了女儿脸上。
啊。
好痛苦。
好难受。
我明明帮了妈妈……
我明明……为什么……
来自母亲的新的疼痛和刺耳的辱骂像一张小丑的面具,将微笑死死焊在女孩的脸上。
啊,啊。
不要哭。
不要痛。
是妈妈在夸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