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好意思啊,次次都来找你当陪聊。”他把最后一口烟吸了,烟屁股扔在有薄薄一层水、已积了不少烟灰的玻璃缸里,“我媳妇儿吧,操心家里也够累的了,她又是典型的小女人,容易担心,容易哭,我实在不想跟她说这些,说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完了自己还难受。”
陈书芳的眼眸闪了闪,无声微笑“没事。”
又体贴道“平时忍着这些挺难的吧?”
“是啊!”李彰低头喝酒,“每天回去,进家门前正经得愣神一阵子,憋也得憋住喽。”
他又说“嗐,男人嘛。”
曾经结交多年的哥们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平时哪有那么多时间出来一起喝酒骂老板。
其他能接触到的同龄、同辈、同性人,基本都在职场,可商场如战场,每一句心里话都有一份潜在的风险。
即便没有,作为一个男人也不能轻易袒露脆弱,那是不被允许的。
上司、丈夫、父亲,社会属性和角色定位缠丝结茧,把李彰裹在里面。
他没有心理问题,不至于找心理医生,到头来,只能选择找陈书芳诉苦。
她是女人,是温柔乡,也是陌生人,嘴巴严实。
所以李彰来到这里,花点钱,聊聊天,解一解苦闷,然后回去继续努力活着。
临走前,他很大方地给陈书芳刷了一笔小费。
她心思玲珑,通人情、知世故,李彰把她看作一位建立在金钱交易关系上的红颜知己。
“我要是对你说‘欢迎老板下次光临’,听着就像诅咒了。”
陈书芳送李彰到楼下,在门口把西服外套递给他,浅浅笑道,“那祝你下次来的时间隔得再长点儿吧。”
李彰也笑。
“谢谢你。”
他说着,同她挥手告别。
来赴酒局的男人里有的是像周总那样,出差之便在外过个夜,于是ktv里唱着唱着,人也都逐渐不见影,默认了各回各地,互不打扰。
李彰独自一人坐在街边,马路对面有年轻的情侣,有骑自行车赶路的上班族,也有穿校服在外游荡乱逛的学生。
他静静看着,怔怔出神,把最后那点酒劲儿散了散,又哈口气确认自己不在酒驾的范畴,这才往停车场走,开车离开。
一个多小时之后,李彰开进自家小区,倒车入库。
四下寂静,周遭唯有车库的照明灯滋滋作响。他坐在车里,点了根烟,很慢、很慢地把它抽完,脑子里是空的,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想“想”。
成家立业的中年男人没有自己的时间。
有时候爱车不是爱车,是爱这段独处的、能够暂得喘息的时光。
等这支夹在指间的烟快要烧到了手,李彰才把它按进烟灰缸,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走下车,走进电梯,回到家门。
客厅的灯还留着,饭桌支在厨房里,菜盘子上盖着防尘罩。
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的妻子听见了门锁声,揉揉眼睛撑起身来,含糊地道了句
“回来啦,我给你热饭……”
“没事,不用了。”
李彰走过去,侧着搂了搂她,然后一使劲,把她横抱着送回了卧室。
“干嘛呀……”
妻子还困洋洋的,软软笑着推了推他。
“不干嘛,睡觉了。”
李彰轻轻拍她的后背。
“客厅灯还没关呢……”
“我去关。”
“今天没喝酒哇?小心你那肝……”
“没喝多少,别担心。”
关灯,上床,夫妻俩靠在一起,李彰的下巴蹭了蹭妻子的额头。
他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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