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贾赦不禁有些失神,此时眼前英姿勃发的少年,与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自己是何其相似?
自己也曾胸怀凌云壮志、心有济世豪情啊!
可惜……
恍惚中,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又被瞬间勾起,当年情景浮现……
贾赦叹了口气。
语气莫名的柔和了下来,劝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科举也不是随便读两年书就能考上去的,你看院试乡试的考场上,头发花白的不也是大有人在?
你年纪还小,眼下只管安心读书就是,哪怕考不上举人进士,等你及冠成亲了,老子我也会给你安排个营生……”
关切的话语,并不能改变贾琮的坚定决心。
能躺平谁又想去挣命?
贾琮也想躺平,可特么不努力真的会死啊!总不能直接告诉贾赦,说十一二年后贾家就要被抄流放吧?
不被当作中邪了才怪!
“孩儿下定决心了,还请父亲允准!”
贾琮神色坚定,“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如今家里的兄弟们安富尊荣的已经有不少了,总得有人去抽刀子拼命不是?!
咱们家如今连一个带兵掌权的都没有,有事总不能都靠着那些故旧亲朋吧?
再就是近几年的气候异常,孩儿料定往后几年北方必然会战事频繁,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我不想错过!”
贾琮的话,叫贾赦的心中不由一动。
“你觉得往后几年北方会战事频繁?你又是从何断定?”
贾琮暗暗翻了个白眼。
如何断定?
后世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小冰河期了解一下?
察觉到贾赦的考校之意,贾琮也不怯场。
昂然道:“孩儿近来翻阅《大乾九域志》和府上的众多邸报,发现自前明的时候开始,这气候便一年冷似一年,近几年更是冷的出乎寻常。
比如咱们家的祖地金陵,往前数的历朝历代,冬天向来是少有风雪的,可近几年却是‘冬奇寒,河冻数日不解’;甚至连南方的闽浙两广地区,亦是‘大雪数天,平地积三尺’;琼州更是‘千里飘雪、万里冰封’……”
“雪大了些又如何?”
贾赦眉头微挑,“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叫瑞雪兆丰年吗?况且这风雪大了,出兵打仗艰难,不是更难打起来吗?”
“那只是表面!民间虽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可雪大到了某种程度,那就是雪灾了。而雪灾一旦形成,轻则庄稼欠收,重则是人畜灭绝。”
贾琮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
“更为重要的,是旱灾和雪灾向来形影不离,前者来则必有后者到,雪灾来使人畜冻毙,旱灾至则叫土地减产……”
贾赦点点头。
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加掩饰的赞叹,心中的渐渐有了决断。
贾琮又朝北方指了指,继续道:“大环境下,处于南方的大乾尚且如此艰难,比大乾尤冷三分的北方,岂不是更加糟糕?
极度的严寒和日渐稀缺的物资,定会逼着那些正在内讧的蒙元残余,和本就对大乾虎视眈眈的女真部族,为了求活不断南侵……
这是难以避免的战争根源!!”
“说的好!”
贾赦脸上多了一丝不加掩饰的笑意,赞许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能把局势看的如此透彻,看来是有几分天赋的,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习武的事情准了!!”
“儿子谢过父亲!”
贾琮忙躬身拜谢。
“儿子有心上进,做老子的当然要支持,谢来谢去的作甚?!”
贾赦摆摆手,“另外打从今儿起,每月除了公中的那份月例银子,我这里再额外给你添上二十两,同时厨房里的饭食也对你敞开了供应,习练武艺可不能短了吃食!”
贾琮大喜,忙的再谢。
此时的贾赦,哪还有原身记忆里那个沉迷美色、贪财专权的荣国府大老爷一点相像?
但毫无疑问的是,如今的贾赦更叫贾琮喜欢。
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贾赦道:“时候也不早了,稍后老太太那里估计要传晚饭,你先回去拾掇一下罢。”
“儿子告退!”
看着转身离去的背影,贾赦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颇为复杂……
书房里,声音渐渐变得弱不可闻。
…………
依往年的惯例,小年这天,贾母是要在荣庆堂里摆家宴的。
等贾琮回到自家小院,外头的天色已经开始黯淡,扫一眼外间柱子上的自鸣钟,已经是酉时两刻了。
简单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见时候差不多,贾琮也不等贾母那边来人催,径自带了大丫鬟如意往贾母院中去了。
二人先过了三层仪门,自贾赦外书房的东边一路往南,直至迈过黑油大门出了荣国府,再转而向西,从西角门进去往北走了盏茶功夫,方才来到贾母院前的垂花门外。
穿越到荣国府大半个月,这还是贾琮第一次来到此处!
相较于对小儿子贾政和凤凰蛋贾宝玉的偏爱,贾母对长房的不待见亦是人尽皆知的,袭爵的长子被赶到了外院的马厩旁住着,正堂居然留给了次子住。
此事不知叫京中多少人看了贾家的笑话。
贾母对亲儿子贾赦尚是如此偏心,对身为庶子的贾琮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前几个月,前身重病的时候,贾母倒是破天荒过问了几回,还遣院里的鸳鸯过来看了一眼,等到后来病情见好了,就吩咐免了贾琮以后的晨昏定省,又扔回脑后……
免了晨昏定省。
从表面上看是好意,是对贾琮的照拂,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要知道,作为国公府的权利核心,贾母的态度几乎是所有人的衡量标杆。
贾母喜欢谁,下面的人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上都得捧着笑脸相迎;相应的,贾母若是讨厌谁,下边的人也都会巴巴的赶过来使劲踩上两脚。
而贾母的如此做派,也等于是变相的告诉府上的大小仆人,自己是不大待见贾琮的。
于是乎。
贾琮房里的吃穿用度,肉眼可见的下了一个大台阶。
比如说,冬日火盆里烧的炭,连给二房庶子贾环的,都是上好的银霜炭,偏偏到了贾琮这里,就只剩下灰花炭。
正因如此,之前杏儿才会怒骂库房管事戴良瞎了心。
身处高门大户,这等逢高踩低的事情,可是屡见不鲜!
此时看着垂花门上的油漆彩画,贾琮的眼神愈发平静深邃。
有若无波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