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沉的声音如泉水一般流淌过她周身。
宋玉绰突然想到,他只身来了上京,从前只听过他的名扬大戚的名讳,却从未知道他的身世,连皇兄都说他神秘。
她不是疑心,只是觉得,他要真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未免也太过寂寞。
她握住他的手,暖暖地想着,如今有她。
用过午膳,她又同谢长安待了一会儿,他在院中抚琴,琴声戛然而止,突然抬眸看向她,“公主……当日若不是这琴音,你我会相识么?”
他分明丰神俊朗,是个坚毅的男子,但他每次抚琴都会让人觉得分外寂寞。
宋玉绰停下了替他剥栗子的手,柔柔看他:“只要你是谢长安,我总有一天会听到你的琴音,我如此喜欢你,也不只是因你擅琴。”
“某一日我从沉仙阁回来,夜里躺在床榻上,满心满脑都是你的影子,害我不能入睡,那时就醒悟过来,我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你了。”
前世,宋玉绰一心执着于搭救自己性命的男孩,以一块羊脂玉佩错认连庭,对他百依百顺,堕入深渊。
是以重生后,宋玉绰也曾坚定要将恩情与爱意区分开来。
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陷给同一人。
她后来再见到谢长安,便是在沉仙阁舞乐的高台上,一眼认出了他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
很快一名身形瘦削的琴师前来讨要,这东西并不贵重,谢长安不吝赠予。
宋玉绰忍不住阻止了他,也许,是从那时候,命运已在悄然转变。
谢长安注定成为她的劫。
刚刚那样一番表白心迹的话,也如此露骨,她一字一句,认真讲给他听,再也没有躲避,投在白衣身上的,是安稳坚毅的眼神。
重活这辈子,她发誓自己会护好谢长安。
前世玩弄她于鼓掌,危及皇兄,祸乱大戚江山的连庭,也必然不得善终!
谢长安听完这袭话,脑中仿佛思索了什么,忽地沉眸一笑,山河失色。
锦袖拂过长琴,一掌肆意轻落弦上,一指熟悉地勾了根弦线,嗓音沉沉,眉目庄严,“这首曲子名唤《长安》,我从未弹与其他人听。”
一节音起,琴音走势磅礴,荡人心弦,宋玉绰欲放回案上的栗子险些滚落了满地。
被绿漪在闺房中唤起时,宋玉绰恍惚忆起自己方才做了个梦。
梦中有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明亮灼目,耀眼的殿中有方金色的锦塌,锦塌上侧躺了个白衣飘渺的男子,眉目如峰,俊眸微阖,似在小憩,沉静安然之态。
宋玉绰想,这是座世间最辉煌的金殿,圈住了她的琴师。
绿漪道,“公主,您需得梳洗了,马车在府外候着呢。”
宋玉绰揉了揉眉心,“长安呢,那些膳食点心可都送去了么?还有沉仙阁的那位张画师……可去请了?”
她只是听闻从前他在沉仙阁时与这位画师颇有些交情,便吩咐人去将画师请来,今日是团圆的佳节,她并不想让他心里冷清。
绿漪为她绾着发髻,嘴边支吾道:“本来是要去接的,楼武在回廊碰见了谢琴师,不对,碰见了未来驸马爷,便多嘴了几句。”
“后来驸马爷说,无须做这些事,便将楼武拦下了,楼武本想回禀公主,但公主又尚在休憩,只好作罢……”
绿漪垂下头,仿佛等着宋玉绰的责罚,但宋玉绰只是神游着,不言不语,半晌醒过神来,又细声对绿漪道:“时辰不早了,便梳个简单些的发髻罢。”
半个时辰后,宋玉绰装扮完毕,穿一身绯红鸾凤绣裙衬得神采奕奕,她临出发前,又绕道去看一眼谢长安一眼。
她终究放不下他,也因为今晚待做的事不由得紧张,她想,自己大约还需要他的鼓励。
待走近他暂住的院落,未入院门便听得他一声轻笑如琴音入耳,她顿住,一众侍女也随之顿步。
隔着院墙又传来一名少女娇俏的声音,“哥,又这样说我,你烦不烦。”
少女一顿,又嗔道:“方姐姐也在,你就不知道给我点面子么?”
她的谢长安,低缓的声音清晰传来,一如天边那轮孤月:“宁笑,你分明已经成年,怎么还跟孩子般。”
一旁又忽响起一道她熟悉无比的声音。
属于沉仙阁阁主方卿卿,人如其名,佳人如斯,“宁笑可不是长大了么?知晓你在这里,特意缠着我来陪你过节,不晓得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好妹妹!”
宋玉绰只觉得头有些沉重,大约是发髻上的钗環置多了的缘故。
半晌她沉默着转过身去,在绿漪微微震惊的神情中,迈步离开。
恢弘的公主府外早早停好了华贵的马车,车夫为她放下矮凳,绿漪小心翼翼地扶她踏上去。
掀开锦帘时,她回望了公主府一眼。
那一眼仿佛要将层层院墙中那一方白衣望穿,最后绯色凤影终是俯身钻进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