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年轻人投子,宋林开始弯身清理棋盘,笑说道:“小友谋虑深远,巧捷万端,唯独不懂得斡旋之道。”
薛君忧于对面正襟危坐,微笑着应道:“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赐教倒谈不上。”宋林摇头笑笑,开口向他解释道:“这棋盘如人世,有人的地方,自有纷争。
成百上千者聚,谓之江湖,成千上万者集,谓之族群,而百万千万者,谓之曰国。
国之大,江湖、族群皆不能比。
国与国之间,并非江湖之道,恩怨仇杀方为真性情,亦非族群之势,械斗争雄方成显贵,于是便有了斡旋之道,使两国征伐的同时,又可保证百姓无虞。
此乃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呵呵,小友虽剑走偏锋,英雄出少年。可自始至终锋芒太盛,此乃伐兵之道,全无斡旋之意,虽可得大局之势,却难保敌人不会因你的步步杀意而选择龟缩一地,再做图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薛君忧长长吁了口气,心里只觉得被戳中要害,连忙抬手行上一礼:“晚辈受教了。”
说话间,艽儿上来了,那老板带着几个端盘的伙计也上来了。
本就是带艽儿来吃饭的,薛君忧无意再打扰。
他握起那盛着温酒的酒樽,敬了宋林叔后,便很是懂礼数的自行离去。
......
体型微胖的老板坐定,便无声的差人撤去青绿玉案,换上用餐使的木案。
菜上齐后,那老板侧身冲伙计们使了个眼神儿,伙计立刻会意,拉上帘子,在隔间外守候。
见丞相若有所思,鱼肆老板便为他斟酒,迎着玉酿从壶嘴汩汩而流,忍不住低声问去:“丞相,已按您的吩咐,两樽“美酒”已经上来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扮了好一会儿宋林的林讼点点头,盯着案上一盆清蒸红鲤凝神半晌,像是心中又生一计,轻声嘱咐道:“加快点儿时间,务必在西戎使臣抵达帝都之前,让薛家把两樽酒都喝下去。”
“喏。”老板点点头。
“对了......把安阳公主在坊间那些个不雅传闻扩大些,至于到何种程度,必须传进帝都所有人的耳朵里才行。”
“喏...嗯?”老板懵了,别的公主还好,可抹黑这安阳公主,那可是灭满门的死罪啊。
像是瞧出了对方心中所想,林讼只是笑着点头,“放心,安阳的坊间传闻陛下早有耳闻,这件事他不会怀疑的,你们只管按照老夫说的去做,而且要大刀阔斧的去传,传得满城风雨才好。”
话是如此说,老板心里还是惶惶的,这造安阳公主的谣,想想就很刺激。
另一边的林讼却是很平静,“对了,潜伏在薛家的鱼是谁来着?”
“黄尾鲴。”
“让他明日把薛家三子的详细情况送到这里来,越快越好。”
“喏。”
林讼满意的点点头,微笑着抬手虚请,“动筷吧,老夫也饿了。”
...
......
几乎同一时间的一楼大厅。
薛君忧还在思考宋林刚刚说的那一番话,虽然他的心里略有不甘,但人家说得却句句在理。
二十年前那场东溟之乱,熵国大将军身死,三十万军民惨遭屠杀。如此国仇家恨,熵国的君臣,熵国的将士,又怎能忘却。可两国一旦交战,受苦罹难的还是百姓。
何况溟国地少人稀,倭寇袭扰大熵轻而易举,大熵若是想打进东海对面的溟国,却难如登天。
相对的,溟国近年来之所以安分,也是怕再激起大熵的众怒。如此看来,二十年前那场战乱,反倒也成了一把高高悬在溟国人头顶的利刃。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斡旋之道吧。
薛君忧轻轻叹了口气,若熵国朝堂真是如此,那他的仇何时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