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侥幸活着剿灭了倭寇，那更好了。战损可以直接把空饷的名额填上去，甚至还能再从朝廷那里再骗一大笔抚恤金。

对王百户来说，除了知府的压力之外，也有一股想要剿灭倭寇的狠劲儿。不是因为他多么忠君爱国爱护百姓。而是倘若剿匪成功，他就会是知府老爷和一众文官之外最大的功臣，至少也能有半个倭寇脑袋的功绩落在口袋里，那至少也得有个好几年吃喝不愁了。

只不过户所说起来是军籍，整日干得却都是给人当佃户的事情，只知道锄头怎么挥，却不知道刀剑怎么砍。出来的也都只是因为年轻力壮而已，所以除了领队的，士气低迷，行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这时候，路上有个看起来模样朴实的老农，听闻他们是去剿灭倭寇的，连忙给他们送了许多提子。

提子有不少，若是平时，王百户只怕要自己独吞了。可当时正是要拎刀干仗的时候，他便分给了队伍里的所有人，包括自己。

提子在路上吃了，一点也不好吃，发苦发酸发涩。但好歹能解渴，他们这群低贱的军籍也就没抱怨什么。可沉智义现在想来，估计就是那个时候，自己沾染的邪祟。

之后，他们远远的就看到了吴家村的炊烟，本以为可以歇歇脚，近了却发现整个村子都被倭寇们给烧了，遍地都是尸体。

这一幕终于将户所的人们激起了血性，没有耽搁，顺着倭寇留下来的痕迹就追了过去。

那些倭寇也不是什么正规兵，自己户所也没什么训练，所以两边也根本没有战术、包抄、埋伏可言。

仗着血气发现了倭寇的背影，直接提刀就上去干了。

战斗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倭寇也根本不像那些书吏描写的悍勇，人数优势和士气正旺的情况下，三个打一个，也总算顺利的将这一伙倭寇给砍杀了。

只不过，他们的伤亡人数，倭寇的总人数还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等人当时心中只有杀气和戾气，全无半点惧意，连倭寇们的怪叫和凶悍的模样都视而不见，硬生生顶着阵亡人数全歼了倭寇。

代价很大，死去的同僚很多。沉智义记得，有一个同僚，不顾提子的酸涩吃了好几个，现如今腹部却被倭寇的长刀硬生生的剖了出来。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

那具肚子上有着巨大创口的同僚尸体，忽然腹中生根，无数的藤门和枝杈从腹腔内冒出，向着四面八方激射！

刚刚奔袭，又作战一场，他们尚且幸存的人哪里还有体力？猝不及防之下，皆被从尸体中窜出的藤曼尽数杀害。

沉智义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关头，看到的画面，就是那个吃提子最多的同僚尸体，脚下生出无数根须，整个人软趴趴又僵硬的站起身来，双臂如同没有肩胛骨一般缩到脖颈后，高高举起，身子越拉越长，正缓缓变成一株妖树…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他刚刚苏醒，就忍不住喝断吴名去拿提子的动作。

那样的场面，沉智义自觉终生难忘。

回忆结束后，他忍不住叹息一声，颇为懊恼。

本来他们将会是英雄……大概吧，虽然上阵杀敌的是他们，可是功劳要先文官老爷们分润，可无论如何，也能保证自己一两年内吃喝不愁，甚至可能还有余财娶媳妇了。

只可惜，就因为贪嘴，吃了陌生人的果子，枉送了前程和性命。

关键是还他妈不好吃。

————

因为身边这个背刀的孩子，再加上自己没有身份和路引，沉智义只能避开大道，专走那些没有人烟的路。

没有人烟，也就意味着十分难走，但沉智义总觉得自己现在的身手和以前有了天差地别。虽然力气和体力没什么变化，可是行走坐卧间，总能找到最省力的姿势和步伐。

尤其是之前和那个树妖战斗的时候，自己能清晰的察觉到对方腰部创伤的弱点，一刀之下刀筋正的不可思议，直接将其一分为二。

这是沉智义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他甚至怀疑，假如再面对那些倭寇，光是自己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解决掉了。

至于身边那个叫吴名的小子……

沉智义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虽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是跟着自己的步伐一点不满，完全没有拖延进度的感觉。

他该不会也沾染了邪祟吧？

就在这时，沉智义忽然察觉到不远处的异动，勐地停下脚步，横刀厉声道：“谁？！”

森林中霎时间陷入安静当中，然而沉智义并没有放松警惕，眼神向着周围不断扫视，希望寻找到声音的来源。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吓我一跳……原来这里有人。”

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茂密的林中现出了身影。

只见来人头戴红色斗笠、肩披蓑衣、身穿捕快服、胸前配着红黑藤甲、腰间斜挎着腰刀、身后横背着长长的鸟铳，手里持着青铜色泽的小巧司南。

沉智义只觉得心脏骤停。

是恶捕快！

沉智义只觉得掌心的绣春刀有些滑腻，显然掌心已经发汗。

而来人却不以为意，只是看了眼手里的司南，向着东边微微偏移，点点头，将司南的托盘和磁针分开放入身后的匣囊之中。

红色斗笠下，他的模样看不真切，只觉得漆黑一片。

但从阴影中，这个恶捕快的声音却显得十分轻松：“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现在的世道可不太平。”

沉智义勉强笑了一下，恶捕快不是以行动迅捷闻名的么？怎地还有闲心聊天？

不过他很快想到，莫非自己其实并没有沾染邪祟，所以恶捕快的司南也没有指向自己？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都感到轻松了许多，肌肉松弛下来，点头无奈笑道：“是很不太平……家里那边遭了倭寇，没活路，准备去西北边投奔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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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捕快点点头，往两人身上扫视几眼，不动声色道：“是么？看你们的样子，没少发倭寇财啊。”

沉智义倒是想过会被人盘问这个，无奈道：“这……遇到了倭寇和户所兵的战场，就搜罗了几把刀防身……毕竟，世道不太平。”

这种小事不归恶捕快管，所以来人也就没有深究，沉智义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没有慌张。

只要自己不被认定为浊物，恶捕快就是安全的。

就在这时，天空重新暗沉下来。

两人都看向天空，发现紫色的光芒已经在逐渐收敛，天空重新变为了一片漆黑。

只是地平线的远方，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升起。

“原来，竟是黎明时分。”

恶捕快感慨道，沉智义点头附和。

就在这时，恶捕快迅速抛出下一个问题：“你们，吃过提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