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瞪他一眼,怪他事事想得太清楚明白折磨自己,但嘴上却说:“感情用事?没错,我就是感情用事,可谁又能耐我何?我一路走来正是因为我知自己是心软之人,故而所作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有感情用事之资本,无需为此付出代价。”
这话令太子醍醐灌顶,他愣住许久才道:“大哥之意志,果非常人能及……”
“我只是不放心,才非要来问你,既然你已揣定坚毅,便无需多言,可有一事也是我今日的目的之一。我且问你,尹毓容平常都和什么人接触你可知道?”卓思衡换回了严肃的神色问道。
“这个我真的不太清楚……她为人虽然……但学问还是不错的,听毓华说,自己的妹妹也是在女学当中课课不落,大概平常接触的人也就在女学当中。”太子思索片刻后道,“不过她已决意退出女学了。”
“为什么?面子上过不去?”卓思衡问道。
刘煦提起这个妻妹就忍不住皱眉头叹气:“毓华为这事哭了好些天,我看着也是不忍。她这个妹妹自幼被娇惯太过,做事全无准绳,性格倒是坚不可摧,可却似乎用错了地方,如今她自觉毁伤颜面,更不愿见女学中人,尤其是……所以便要毓华出面去替她到姑姑那里说退学之事,毓华不肯,她就闹得全家不能安生……”
“这件事,让她自己去说。”卓思衡也不禁皱眉斩钉截铁道,“告诉你妻子,不许插手此事,就说气得病了,再不成去到宫中躲躲,就说你公务繁忙,她便去替你在皇后面前尽孝道,她还敢闹到宫里不成?再说皇后娘娘如何真知灼见你岂不知?必然也能劝说予她看清眼下情形,不再拿旁人的过错折磨自己。”
刘煦眼睛亮了亮,声音终于有了些起调:“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好!况且最近父皇有意为阿婉凤台选婿,毓华是长嫂,陪伴在侧也属应当,只要能让她暂且避开那一家人才是要紧。”
“那你呢?”
卓思衡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刘煦一愣,他当然明白这句话不是问他被叨扰的烦恼,而是这尾大不掉的外戚要如何应对。
刘煦沉静心思,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非要说出来,他却用了很大决心直视卓思衡的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父皇不喜外戚,我的妻族却如此招惹非议,于我们的大计必然有所拖累,且先让我自行谋划一番,如若不行,再劳卓侍诏出手,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你来助我,那我今后就算……也是不配。”
卓思衡这次是真的欣慰了,自己打山洪里捞出来的臭小子终于长大有了担当,他简直想搓手。可眼下还不是庆贺的时机,卓思衡想了想后说道:“好,可你要记得,如今你仍居于你父皇之下,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众矢之的,事情不能做得太绝,否则会给人留下攻讦的弱点,只需暂缓这一家人带给你的弊端即可,之后如何只要暂且避过,我们还有机会从长计议。”
太子认真听罢点头。
“还有,他们家要是有什么动静,与朝中哪些人来往甚密,你务必告知我。”
“明白了。”
“还有阿婉的婚事……她要是有心上人,你也要告诉我。”
痛定思痛,卓思衡反思得极快。
“她曾和我说过,想等我一切顺遂之后,做像姑姑那样的公主。”刘煦莞尔,“不过,我看父皇却有自己的打算。”
卓思衡有自己的考量:“总之我们先做足准备,就算哪天任何一件事上有人发难,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刘煦点头,而后自嘲般一笑,缓缓道:“卓大哥,你看,摆在咱们眼前的事如此之多,我那一点旁人甚至不曾知晓的心意,实在是微不足道。”
……
心中始终回味刘煦这句看似轻柔飘忽实则荷重若山的话语,卓思衡也无法怀着达成今日目的的喜悦返回尚书省。
他总觉得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然刘煦不至于要今天去做这种痛彻心扉的取舍。
但人怎样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呢?
吏部在考课大年后事情少了很多,卓思衡归来时,需要他来主理的内容都已按照规矩放置在案头,但负责在衙门内互递消息的走吏却还等在门口,似是有些焦急。
“还有什么事么?”卓思衡边进屋边问。
“是大人的府上传来消息,夫人说让您尽可能去一趟佟府。”走吏道,“说是佟老大人似是熬不过去了,她已带着家里人先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