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金弹银床(二)
温园暖融胜春,可太子此言一出,刘伦却自脊背滑下透骨的冷汗:“殿下……殿下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怎么说起话还断断续续的。”刘煦目有寒峭,整张冷峻的面皮唯有嘴唇轻微翕动扬起,像是在笑,“不过是做儿子不能尽孝的无能之语罢了,我想世子见王叔急病,也有此心焦之感,不是么”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刘伦一边笑着陪说,一边不自觉拿惶惑的眼珠去瞟刘煦,他心道怎么从前那个软面菩萨今天却像个阴晴不定的鬼差……难道他真的知道了
“对了,从咱们这里到帝京最快需要几日”
刘煦的话打断刘伦思路,他忙答道:“现下隆冬,北运河走不成,到帝京驿站快马轮换大致七日。”说完他疑道,“殿下不回慕州州府了么”
“不回去了,身上还有重务,自你们府上离开我便即日启程回京面见父皇。”
刘煦轻描淡写一句,却教刘伦的心不住缩紧……
……
“我哪知道是什么信札笔记的。”卓思衡摆手笑道,“太子殿下听闻有此物,便独自阅览,而后未给我与范大人同看,只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止方珲一案,更牵扯入能使皇室朝野俱震上震下之事。本来下官是要陪殿下径直返京的,但殿下心存礼敬之意到此访探,下官莫敢不从。”
卓思衡演技经过多年打磨,已至臻化境,说得他连自己的都觉得有些担心似的又缓慢皱起眉头,略凑近济北王说道:“对了,关于这些信札,殿下的意思是,此事涉事甚广,恐引起朝野争议,而下官正恐自身因方珲一案鉴下谏上皆不利而获罪……下官想请王爷点拨一二,王爷久于藩地,自知此地情况,可有什么会动摇朝野的事若能尽早提点下官,下官也好为全家避灾免祸。”
“这……这……”济北王满面为难,实则也是想蒙混过去。他自儿子口中得知卓思衡是厉害人物,也素来了解此人在朝中行事堪称心狠手黑口蜜腹剑,他一面惊异是否太子真的知情而卓思衡却不知,致使如此人物也有畏惧仕途的一天,又或者此人不过在演戏
他面心不一应对之际,卓思衡已然坦率开口道:“此处只有天地二人,朝政之事也是由下官提及,王爷若不愿,下官也是清楚规矩的。”
“不瞒卓大人,本王若是早年……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您打探一番,可这些年……老朽身躯不堪疲敝,连年病衰已是无力回天啊……”济北王不愿露出半点破绽给眼前的危险人物,只虚与委蛇道,“连颐养天年都是奢望,哪还有心力去管这些林林总总世俗冗杂呢大人还请自行珍重……”
卓思衡笑言自己唐突,又主动圆回话来,将话题顺着身体健康转至老年保健知识,毕竟他是可以和沈相与曾老师两位老人深谈几个时辰的人,这些知识不在话下。
倒是济北王在惊魂未定之后又陷入茫然若迷当中。
眼前之人不过三十几许,望之更少,谈吐却有朝廷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不惑老臣之感,游刃余地张弛有度,让人摸不出底细和虚实;可说起身体康健汤药等琐事,又仿佛自己在与一古稀老者叙谈,养生之道娓娓而来,简直诡异。
济北王因心浮胆虚,不愿多谈,总算盼回了儿子和太子,赶忙招呼人安排宴饮,又说一定要宾主尽欢,先去安排,命刘伦将二人暂安在客房梳洗休憩,然而刘伦领人回来后,只见父亲根本没有去做宴会的准备,而是焦躁烦乱地在书房里自顾自兜圈。
“太子和你说什么了”见儿子回来,济北王立即上前问道。
“爹,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刘伦实则比他爹更慌。
济北王大惊,忙道:“他告诉你了”
“没……但他话里话外好像就是那个意思!”
“你个小子,没被套出话吧”
“绝对没有!”
济北王得到确认后稍显沉静,他思索后拍了拍儿子肩膀低声道:“看来姓卓的没说假话,太子或许真的知道,但他却是什么都不知的。”
刘伦也尝试跟上父亲的思路,回忆后道:“太子确实问我从咱们这里到帝京要走多久来着,而且听他的意思是不打算回去慕州州府衙门了,就从咱们家直接触发。似乎……没有带着卓思衡的打算。”
“那就是了!”济北王抚掌道,“这可不妙啊……若是让姓卓的知道还好办,可太子知道咱们和越王的往来……这不是往他心头和前途上插刀挖坑么,他不可能善罢甘休……这样,儿子,你快去写信加急给越王殿下,让他早做准备,还有,皇上的身体……”
刘伦接话道:“之前的御医给咱们传话了,说还是不见好的话,怕是过不了春天了。”
“那你把这条消息也给越王殿下带去。”
“可是越王殿下这个时候差不多人在澎州,咱们送信给他可要比太子从咱们这里赶回帝京要花费更多时日,这可如何是好”刘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