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胡子一听,也是这个理,今儿排队只怕到天黑都到不了自己,便琢磨着回去就睡觉,半夜后起来排队。
一面拿了粮食先回去,沈煜去给明玥抓药。
宋家夫妻已经把明玥现在的身体状况告知他了,路上受的苦难多了,她身体如今极不好,其实最好就是养个一年半载才远行最好。
所以沈煜甚至动了心思,实在不行就将老爹和杜子规接过来也行。
但这前提是,他能弄到更多的粮食。
不过当下也没顾着,就想抓了药再想办法。不想着抓药回去的路上,原本高高兴兴的老百姓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这才晓得,原来那地不是白拿的,地划分到老百姓头上,老百姓就要交税赋,而且这税赋比以往还要高出几倍来。
就算是普通的税赋,大家几乎都在城里,那些地却都是在城外各处的村镇里,这种地要翻山越岭走个几十里,谁疯了?雇人种吧?可是出了这雍城,十个村子十个空。
上哪里找人去?
他回到宋家,与还高高兴兴等着做地主的宋胡子说了后,便去瞧明玥,自也同明玥提起此事,“这才过了大灾,若是减免税赋,老百姓们自然高兴拿到地,可是如今不但不减免,还要翻倍,这多半是官府要替明年做打算。”
澜州死了那么多人,官府却为了面子政绩好看没往上报,不给朝廷添麻烦。可是如此一来,没了人口,地慌了就算了,税赋还没了,明年他们拿什么交差?
“这是哪个脑壳长在脚指头上的人想出来的法子,只怕迟早要出事。”明玥实在想不通,想出这法子的人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沈煜却是已经打算赶紧出城,不然再继续待下去,只怕官府要强行挨家挨户敲门登记分地,到时候地没种上,反而莫名其妙背上了天价税赋。“一步错步步皆错,如果来吴州赈灾的官员被瞒住了,咱们澜州离上京远,这里的事情要闹到上京,只怕已经是明年下半年的事情了。”
这大半年里,老百姓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呢。
明玥一听,想着因为灾情,沈煜也没如期考试,现在也是白身,如何纠缠得过官府?加上又忧心孩子们,便催促沈煜早些离开。
于是乎,第二天趁着城里老百姓们因为土地的事情堵在衙门口,城门处的人都给调去维护秩序,夫妻俩就连忙出了城。
可惜宋家夫妻不愿意走,他们还是相信只要老百姓团结一致,官府一定会取消税赋的,而且听说还有几个读书人组织着,要去吴州找那赈灾的钦差大臣主持公道。
沈煜和明玥是半点不敢把希望放在这种缥缈的事情上,无奈只能先行离开。
至于那二十斤小米,与宋家夫妻对半分,但因他们人口多,宋家夫妻只留五斤。
如今沈煜胸前挂着米,腰上绑着药,明玥则在他背上,感受到他快捷的步伐和那额间的细汗,很是担忧,生怕他这样瘦弱的日子撑不住,“咱们已经出了城,如今路上没什么人,慢些走也不要紧。”一面想要挣扎着下来自己走。
沈煜却是不应,“你安心趴在我背上就好。”大夫说明玥的身体拖不得了,可是城里的药也不齐全,要么他自己进山里试试看能不能碰运气弄些鹿茸,或是挖一些好药材,要么就想办法去汝州买。
反正再拖下去,只怕也就是一两年的活头了。
可是如今汝州一时半会怕是去不得了,明玥的身体也不能再多奔波,所以他如今只想快些到,一来孩子们能安心,二来他也能早些进山里碰运气。
进山不但能挖药,他还能狩猎,所以只有这十五斤小米也不要紧,那边明玥种了菜,到时候有肉有菜,不怕这个冬天熬不过去。
而且趁着这冬天,把孩子和明玥都养好,开春后就能启程去汝州和老爹汇合。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明玥说着,当然隐去了明玥身体的那一部分。
明玥一听,倒也可行,“那村子偏僻,进去要走好几个豁口呢!如今没人了,路几乎也没了,周边的村庄也空荡荡的,衙门的人应该找不到那里。”那应该是能安心过这个冬天的。
就是盐沈煜身上如今也带了一包,紧细些是能过冬的。
沈煜有武功,便是身体瘦弱但也不影响他步行,不过是花了两天的时间就到了村里。
那会儿还是早上,天蒙蒙亮,山间到处都是浓郁的雾气,矮小的房屋也完全被淹没其中。
待走近了便能看清楚这房前屋后长得碧绿的菜畦,明玥心情好,少不得与沈煜炫耀,“怎样,我便说吧,菜是不愁吃的。”
她话音刚落,鹿哥儿就把从里反锁的门打开了,“明玥姨!”
这一声明玥姨也里屋睡觉的三个孩子惊醒了,几乎是房门一开,没顾得上穿外衣的女儿们就都涌了出来。
瞧见不但明玥在,还有沈煜,一个个欢天喜地不已。
沈煜也没想到,明明自己是第一次做父亲,还是半道才做爹的,可是看到孩子们欢喜的小脸,心里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即便是前世达成了国士无双,手握重权,也不曾拥有过的,只伸开臂膀将孩子们都全抱起来。
细心的明玥留意到鹿哥儿一个人失落地站在一旁,忙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笑道“他们不嫌冷,咱们进屋去。”
那父女四人听罢,也笑着紧随其后,一行人打打闹闹,还不热闹,宁静的小屋子一下充满了生机。
不过这进了屋子也才晓得,原来自打明玥走后,孩子们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还是过得小心翼翼的,晚上还轮流值夜班。
当然,鹿哥儿觉得自己是男子汉,所以他值班的时间更多些。
不过如今沈煜和明玥来了,孩子们的日子一下好过起来。当然明玥也享福,头一天沈煜就去树林里猎了一头鹿回来,一大碗鹿血粥就进了她的肚子。
接下来几日,沈煜每日进山打猎,还挖了不少药材回来。
她倒是清闲,反而是沈煜带着孩子们忙着腌制熏肉,择菜煮饭。她每次想要插手帮忙,几个孩子就如同小大人一般拦住她,“爹说叔说您要养身子,不能叫您劳累。”然后几双小手硬是将她推回床上去躺着。
她挣扎几次,实在没法就认命了,而且这些天药啊肉汤什么的下了肚子,她发现小腹的坠痛感似乎减少了些许。
这个时候吃喝不愁了,也开始担忧自己的身体,于是也就安心养起来。
沈煜又去周边的村里搜刮能用的物品或是菜种子,顺道找了些书本回来,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就扔给她瞧,倒也能打发时间,还能教给孩子们。
他自己还找到了菜谱,一手拿着菜谱,一手拿着锅铲煮饭,明玥每次瞧见都忍俊不禁,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时间就此定格。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其实也挺好的。
转眼就腊月十五了,这段日子里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那皮包骨头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得饱满起来,一个个总算是有了些人样。
因大量囤积腊肉,他们的盐用完了,沈煜前天便进城去,顺道打探消息。
然昨儿半夜忽然下雪了,鹅毛大的雪,一大早上起来,地里的菜都不见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遭逢洪灾旱灾,明玥瞧见这鹅毛大雪就慌张起来,一早上就急忙招呼着和孩子们刨开白雪收菜。
这村里是有地窖的,地里的菜收割了也不怕没地存放。
忙活了一整天,孩子们都累得早早睡了过去,她却因那屋外不停歇的大雪担心沈煜的安危。
好在这一次沈煜没叫她多等,当晚半夜就回来了,除了将盐和些许调料带回来,还给明玥带了不少消息回来。
不过明玥最担心的还是那强行分地和缴税的事情,所以连忙问起此事。
“那几个书生还没出澜州地境就连遭噩耗,如此一来城里也不敢有人闹,直至腊月初,来了位贵人,主事的官员全被他拿下了,还砍了几个脑袋,只待他回上京,年后就会有好结果。”说罢此事,便与明玥说起这城里如今最是短缺柴火,如今又下了雪,这生意只会更好做。
所以他这一次回来只待一天就走,已经和宋胡子商议好,他那边已经再雇人了,准备弄些柴火进城去贩卖。
明玥虽是担心,但他们也没什么钱财来路,当下如今是好机会,又不要什么本钱,只叮嘱沈煜仔细些。
毕竟银子当前,身体还是更重要些。
沈煜第二天便收拾着离开,这个时候宋胡子已经雇了二十来个年轻小子,大家就挨着城最近的山砍柴,然后借着这满地的雪,在沈煜的指导下组了个简单的雪橇就把柴火拖进城里去,倒也方便。
头一天就赚了两大串钱,隔天加入队伍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这个时候雪已经停下了,但天还是一样冷,不过出乎意料,明明城里最是短缺柴火,但这柴火的价格却没有上涨,一直被控制得死死的。
加上每日送进城里的柴火源源不断,这让原本还想捡便宜,借机囤积再反手卖高价的人死了心。
沈煜这一待,便是十来日,每日进城多少柴火,他心中有数,算起来是足够城里的老百姓们过冬,因此便与宋胡子告别。
这每日进项稳定,宋胡子很是不解,“这好端端的,怎就不做了?”
沈煜只笑道“快要过年了,明玥身子不好,我须得回去。”
宋胡子一听,倒也没有再多劝,只是叫媳妇给他准备了不少年货,送他出城的时候又千恩万谢,“我在这城里做了许久的生意,头一次叫大家这么敬重,这一切都仰仗沈恩公您。”
其实作为一个商人,宋胡子发现柴火好卖,第二天就要涨价的,但被沈煜拦住了。
当时沈煜说,若想在这城里真正立足,除了银子,还需要很多东西。
宋胡子是外来人,娶了澜州的媳妇,然后在城里开了绸缎铺子,可在左右邻舍眼里,他仍旧是个外地奸商,总有种被人排斥在外的感觉。
那时候他不懂沈煜那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明白了。柴火没有涨价,其他眼红的商人见着利少也不插手,如此一来老百姓们几乎都能买得起柴火,简直认为他是雪中送炭。
不但如此,雇佣的那些小年轻们,也白赚了一笔过年的钱。
自然收纳了不少人心。别的不说,那一口口宋大哥,喊得他心口直热。
因此对沈煜感激不尽,因此到如今,也是管沈煜叫恩公。
沈煜告别了他,牵着牛往藏在那山里的村子去,却在半路被一辆马车给拦住。
车上下来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下车后便直接朝沈煜作了一揖,“先生才德兼备,不该藏匿于此深山野岭才是。”
沈煜认得这人,是那位贵人身边的谋士。而那位贵人忽然来这澜州,也是沈煜引来的,但是他没想到,这位贵人也不简单,居然还查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过前世位极人臣的他对于这样的招纳,很平静地拒绝了。
那中年男人似乎也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一般,于是态度更加尊崇了,还是递上了一枚信物,“先生若是往后有机会到上京,定要龙渊阁饮一杯才是,我家主人愿为先生接风洗尘。”
沈煜没去接,那中年男人便给恭敬地塞到他牛背上的包裹中,尔后又朝他再做一揖,“我家主人替雍城老百姓谢谢先生。”然后告辞离去了。
沈煜望着远去的马车,淡淡地收回目光,他上一世杀了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所以有人给他立庙供奉香火,也有人将他当做那嗜血恶魔百般诅咒。
因此他哪里还有什么悲天悯人?他不过是想,在寻找明玥母女几人的时候,他有一日歇在一处破旧的庙里,求了那里供奉的菩萨,求他保佑自己的妻女平安。
他其实一向不信这些,但就求了这么一次,就灵验了,他觉得总是要做一些事情来回报菩萨吧?
不然下一次自己再向菩萨求什么,兴许就没这么灵验了。
他前世位极人臣,朝堂上的那些事他比谁都要明白,吴州赈灾,这样添功加绩的事儿,怎么可能没有皇子随同呢?
皇子们出来一趟,不会像是官员那样怕惹火上身,嫌弃麻烦。澜州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麻烦,而是天大的功绩。
甚至还能借机除去异己。巧了,这澜州的官员还真不是这位殿下的人,当初来雍城参加考试的时候他早就打探好此处官员是何人门下了。
所以沈煜将人引来了。
至于柴火的问题,是真的想挣钱!但是他肯定不能争昧了良心的钱,毕竟明玥的身体还在恢复中呢!
他这应该是在积德吧?想到这个词,沈煜忽觉得有些好笑,他什么时候变了?伸手拉起缰绳,继续赶路。
家中,明玥应该正倚门望归。
想到此忽然心情甚好,步伐也轻快了不少。发现好像也不是真要位高权重,才会快乐。
不过他也清楚,不管什么世道,他都要站在顶端,不然如何保护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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