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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女人的尸体是和二弟一起被送回上京的。
那是初冬,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办到的,将她镶嵌在一块巨大的冰晶中,仿佛一个漂亮的琥珀。
所以宫兰亭很清楚地知道,那个女人死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即便和她如何相像,应该与她也是没有关系的。
与那沈夫人一家告辞,他扶着妻儿上了马车,自己骑着马走在前面,可是思绪却如何也收不回来了,仿佛就像是已经落在了那沈家的小姑娘身上一样。
许多过往他以为已经彻底忘记了的记忆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父亲看到那个女人的尸体时,痛苦地倒下了,是母亲将那孱弱瘦小的二弟抱回了房间,找了太医来帮忙诊治。
二弟才留下了一条命。
至于那女人的尸体,父亲一直守在她的身旁,就好像她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一样。
母亲看着怕出事,想要替那女人张罗丧事,却被父亲粗暴地推倒在地上。
这一幕永远印在了宫兰亭的脑子里,他知道父亲对母亲只有相敬如宾,两人的结合不过是两个家族老一辈订下的约定。
所以他给母亲的,再多的就没有了。但宫兰亭却没有想到,父亲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对母亲动手。
那一刻他就恨父亲了。
只是这一跤,母亲似乎也清醒了许多,眼里对父亲的那点期望也消失殆尽了,她抱着当时想要去质问父亲的自己,“兰亭,活人是争不过一个死人的,所以娘不管做什么,都没用的。”
那时候年幼的宫兰亭紧紧捏着拳头,最终也没为他母亲做什么。
父亲在沉寂一阵子后,将那女人的尸体安置在了他书房下面,在那里建造了一个冰墓,然后将二弟接了过去。
从此以后,那偌大的府邸里,仿佛是住着两家人一样。
再后来,父亲上了沙场,他信不过母亲,把二弟送到了他一个知己好友的家中,十年后他征战回来,已经彻底取代了秦老将军的位置。
但宫兰亭知道,父亲并不需要那军功,他只是想要替二弟挣一世荣华富贵罢了。至于自己这个长子,要什么,得拿命去战场自己换。
一匹红枣马朝他追来,只听‘吁’地一声,随后那个令他熟悉又能叫他心情平静的声音响起“夫君,你有心事。”
宫兰亭转过头,他是不过极其不爱笑的人,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面对自己的妻子,那神情言语都明显是温和柔软了很多,“云绮,我想母亲了,不知道她一个人在上京,可是会觉得孤独。”
这话让云绮忽然有些心生自责,“对不起。”
“为何要说对不起?”宫兰亭只是性格偏冷,却不是人性冷漠,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妻子,“你没有错,你是我的妻子,自然是该与我在一处,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没能陪在她身边,”
云绮听着他这话,心想当时自己不顾家中长辈阻拦,一定要嫁给宫兰亭这个在他们眼里冷漠的男人,正是因为知道,他和别的男人不同。
别的男人觉得,女人娶回家去,便是给自己生儿育女伺候家小的。
可宫兰亭不是的,他觉得娶自己回去,那就是自己的妻子,如果不愿意,不用整日去晨昏定省,毕竟他的母亲,也没有养过自己一日。
他这奇怪的言论,让云绮当时觉得有些好笑,也没有当真。
可当她真的去给婆婆晨昏定省后,婆婆给的话却是,“多陪陪你夫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老人家的身上。”
于是云绮大概就知道,为什么宫兰亭会说出那些话了。
“那等开春天气暖和了,我们把母亲接过来,怎样?”云绮提议着。
这让宫兰亭有些心动,但是旋即又想起了沈家那个小女儿的脸,还是作罢。摇着头,“算了,路途遥远,母亲应该也不愿意来这样的寒苦之地。”
云绮便没在多言,只是隐约觉得,夫君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的。但他不愿意说,也就没多问,而是转开了话题,提起两个孩子的趣事来。
而明玥这边在进入莲城与宫家队伍分别后,并没有直接去往那盐运司副使的府邸,反而在城中一处大客栈里安顿下来。
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几个老爷子的建议下,买下城中一处大宅。
有些东西,老人家说还是要信一信的,他们都觉得那临着月牙池的大宅风水好,与一家人八字都和,搬进去肯定能让沈煜官运亨通,所以哪怕那卖家狮子大张口,他们也要。
于是明玥只能拿钱,当天下午就签了合约地契,然后拿着自己的户籍去衙门里办了过户。
这整个西北的女人们,不是戴着面纱便是帏帽,明玥去衙门里的时候,身边又只带有马四九跟着。
那负责此事的人,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只见着她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和一个老头,便以为是哪家的夫人和老管家。
办理的时候,还一边和同僚说笑道“听说那新来的盐运司副使家眷这几日就要到了,可我听说昨日那宅子里,还是叫那一堆花子们都住着呢!”
他的同僚接着话,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思,“是呢!我还听说,咱们这位新来的盐运司副使,是个澜州乡下人,澜州你知道吧?那头几年天灾死了好多人的那个州府,咱们这里还迁了好多人过去。这位大人家里可穷了,这从澜州到咱们这里,只怕盘缠早就不够使,还不这些花子们呢!曹大人他们那里也没打算打发人过去给清理宅子,到时候不晓得要惹多少笑话!”
明玥和马四九默默听完了个全程,拿着办好的房契地契从中出来,明玥就忍不住吐槽,“这些个人的消息,也不大灵通。”不过也不怪了,这又不是那个通讯发达的科技世界,这里一个消息要传到另外一个地方,还不知道要累死多少匹马呢?
而且人传人,传到后面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最后大家也只能仅靠着知晓的那点信息脑补出一个完整故事。
马四九觉得倒是有趣得很,“这些个昏庸东西哪里够你相公玩?”
两人回到客栈中,那鲁老头又亲自去找人订制沈府的牌匾,因听他说有个朋友就在这青丘州的莲城,虽然十几年没有联系了,但人应该还活着。
他揽了这差事,明玥也就没多管,趁着天没黑,带着人过去清理宅子。
那宅子闲赋了小半年左右,以前是北方的皮毛大商贾修建的,那时候那位大商贾手里估计也是宽裕,所以耗费了不少银子,硬是在这莲城里建了一座类似江南水乡风格的大宅。
而且宅子便临着月牙池。
当然,整个月牙池也是属于府里的。
这月牙池虽然不大,但在上面泛舟玩耍,还是绰绰有余的,加上地理环境的缘故,那水远看仿佛是一块镶嵌在地面的蔚蓝月牙一般,美得梦幻。
当日去收拾宅子的人回来,就忍不住同大家夸赞起那月牙池的美。
小二的听了些许,好奇地凑过来问,“白日里听人说那月牙阁卖出去的,莫不是叫你们夫人给买了?”
但凡入驻客栈,那名碟是要拿出来的,掌柜的那里自是登记了,见着他们是澜州来的,到底是有些好奇。
心想这里头几年还要人迁去澜州,他们怎么从澜州跑过来?难道那澜州不如传说那样好么?
但也只是想,没好去问明玥他们这些客人,也是怎么也没将他们与那新来的盐运司副使沈大人联想到一起去。
直至如今见小二问,便也将耳朵凑了过去。
回话的是八角,“是呢,这么些个人,总不好一直住在客栈了,老爷子们都喜欢那月牙池,夫人就买了,改日收拾干净了就搬过去,所以今晚得在这客栈里叨扰。”
小二心想巴不得他们天天都住在这客栈呢!这么多人一天好些个房钱,就算是那房钱自己分不着一毫,但给烧些热水,送饭菜进屋,他们高兴了,给的赏钱也是好大一笔。
“哥们你客气了,这哪里有什么叨扰的。”一面回着八角的话,一面在心里头暗自算起来,要买下那月牙阁,得多少银子来着?
只是粗略算了一下,自己就给自己吓了一跳,实在是忍不住,又朝八角暗自打听,“你们主人家,是作甚的?”
又不犯法,八角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笑道“在我们本地开了几个小杂货铺,还有个商行,嗯与江南元家也有些小生意来往而已。”
小二的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直抽搐,什么小生意,能那样大手笔就把月牙阁买了去?他也想做。
一时间不免觉得这八角为人不实诚,居然同自己开玩笑。
也觉得没趣味,加上后厨那头喊,就忙去了。
明玥倒是没去留意些,她家早就脱贫不缺银子了,她虽然觉得那宅子是有些贵了,但后来想着那月牙池这样美,大家都喜欢,那这银子也就花得值了。
这客栈里虽然一切都不错,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住着不安心,加上孩子多,把他们关在客房里也不是一回事,所以那宵禁之前,还在街上招呼着众人往宅子里添加铺盖等等。
碳火也买了不少,今晚就叫人把那些要住人的房间里都烧上了火盆。
有地龙的地方自然也暖起来,只叫明日搬进去,屋里别冷飕飕的。
所以这忙了大半天,当晚回来简单吃了饭就休息,翌日一早他们的行李也就陆陆续续往那边宅子送去了。
到了下午些,八角来结清了账钱。
客栈的账房和小二的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么一大家子,居然是个小子来结账?也是够心大的,便忍不住问,“你们家管事的呢?”
“我们家谁都能管事,不看年纪的。”八角一下看出他俩的好奇,只直言笑道。
这倒是叫小二和账房觉得稀奇,又攀着八角聊了会儿。
八角也是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好像家里除了主子,就没个正儿八经的管事,回来也少不得是同明玥说起,“夫人,咱家这样事事都朝您禀报,您怎就忙得过来?我看别人家都有个总管呢!要不咱也雇一个去?”
这会儿家里老老小小的,才各自挑选好院子,明玥请了花总管他们帮糊着窗户纸,听到八角问,觉得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手底下就你们几个,你们自己和我说不行,还专门花钱找个传声筒?”
家里人不在多,而是在精。更何况这些小子们有的是执行能力,如此多养些人还多事儿呢!
就算是花管事他们走了,但是自家原来的人加上元盼妹那五个,也是足矣了。
而八角听了明玥的话,又觉得十分有道理,果然那管事就是传声筒,多此一举。
他们有什么事情直接同夫人说,也方便。
也不纠结这事儿。
又忙了一日,家里都收拾妥当,这个时候那些个本地官员们,才后知后觉,当初和宫将军家眷一起进城的那是新来的沈大人的家眷。
只是人家并没有去那破烂宅子,而是直接住了客栈,然后当日就把月牙阁买了下来,如今都已经搬进去了。
而且样样地契房契,都是衙门里自己办的……
如今那满脸横肉的曹大人正黑着脸朝底下几个官员训斥,“一堆没用的废物,那么多银子塞你们肚子里去,竟然办不成一件像样的事!”往那狗扔个肉包子,狗还晓得汪汪回应两声。
他越想越气愤,只将桌面的茶盅扔了下去,惊得几个官员连同那鹌鹑一般躲开,头也埋得更低了。
只听他骂着,“蠢货东西,那么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城,你们是瞎了么?”
底下的人是一个也不敢吱声,这时候房门打开,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走了进来劝慰着“曹叔,您也不必气恼,也是咱们消息不全,不怪诸位大人。”
那消息只说这沈煜被圣上重用,那是因为他出身寒门,没有任何势力。而他那家眷又是直接从澜州过来,所以即便是李置也认为,多半就是一辆破小的马车罢了。
怎么想得到,这沈煜身家既然也不小。
而且还速度这样快,马上就安顿下来了,还将曹小姐看上的月牙阁给先一步买了。
这个时候李置只想,活该那皮毛商生意做不长久,这样没有脑子,明明晓得曹小姐喜欢这月牙阁,不但不赶紧双手奉上,反而还给卖了旁人去。
他如今发愁的不这帮官员,而是曹小姐那头晓得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哄呢!
他是李家那头的人,曹大人也不敢将他如何,这几分面子也是要给的。而且他没说错,也是消息不全,不然怎么可能出这等事儿?
当下也借着李置的话,让这帮吃闲饭的滚了下去。
待那些官员走了,曹大人这才叹了口气,“这位新科状元郎,只怕不好对付了。”本来还要借着他这家眷进城,好好收拾一回。
可万万没有想到,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顿下来,还样样手续都给办好了。
他到时候即便是想要拿着来为难,也没得机会了。
如此怎不闹心?
李置也没料想到,这位状元郎竟然有如此身家,那身后必然是有旁的势力暗中支持了,不然这些个钱财哪里来的?
那月牙阁价钱可不菲。
“曹叔也不必太忧心,他一个外来的人,势单力薄,便是有天大本事又如何?”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李置不承认自己是地头蛇,但那沈煜想生事端,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曹大人如今只后悔,“当时不该拿那些野人说事,倒让朝廷有了借口派人来。”只怕圣上早就已经在布局,这宫兰亭是他的一个棋子罢了。
李置却是半点没有把宫兰亭放在眼里,“那庸人油盐不进,除了会打仗,那脑子里什么都不装,更何况他出生尊贵,自视清高,又听说十分厌恶读书人,不见得能听待见那沈煜,曹叔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了。”
一味地数着对方的弱点和不足,的确是有效振奋我方士气。
这曹大人听得李置这些话语,觉得自己也太过于小心了些,那沈煜一个年轻人罢了,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他如今倒是担忧,女儿又嚷着要那月牙阁,怎么才好?
与明玥他们车马大队浩浩荡荡进城不一样,沈煜只有一人一马就进城来了。
而且还是跟着几个挑夫一起进来的,那守城卫只瞥了一眼就放进来了,压根没留意到他和那新来的盐运司副使是同名同姓。
他这里到了家中,又已经夜深人静,便没有去打扰各人,只在正房里洗漱吃饭。
夫妻俩也是将近半年没有见了,万般思念是说不尽的,任由那一夜烛火燃到了天明。
第二日几个小丫头醒来,发现娘没睡在她们的身边才觉得不对劲。
但很快又发现,是她们没睡在正房了,耀光只委屈巴巴起身要去找娘,就被灼云和煌月拽住,“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