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对上她冷冽的眼, 面色惨白如纸。
唐老爷见状,追问:“真的是你?”他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
两人议亲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如今都已经各自有了儿孙, 无论多少不甘,都该早已放下了才对。
孙夫人垂下眼眸, 死死咬着唇。
楚云梨侧头看唐老爷:“父亲, 我想去公堂上, 让大人查个明白,还我夫君一个公道。”
“这不妥当。”唐老爷脱口说完这句,对上儿媳嘲讽的目光, 解释:“我不是想要包庇她, 你祖母已经作古多年,我实在不愿……”
楚云梨打断他:“祖母被人指责,都是因为她做错了。若是她没错,无论何时, 都不会怕是议论。”
唐红安抬步往外走:“父亲, 我意已决, 那个丫鬟你不接也罢, 回头大人回去接。”
唐老爷:“……”
最近正值收税之际, 衙门中千头万绪,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听说两人是告有人故意谋害性命, 大人倒是一脸正色将人请进了门,可当听说唐红安是苦主时,大人便想将事情往后挪。
毕竟, 唐红安还好好的。
而唐老爷推三阻四不愿意追究,也是因为儿子正在好转。并且,他已经从大夫那里得知, 唐红安身子康复得极好,过个三两年,子嗣也没那么难。
这么一看,似乎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也没有多重。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若不是刚好冯韶安来了,唐红安早已变成了一抹冤魂。事关人命,怎能不追究?
眼看大人让师爷记录案情,本人却打算溜,唐红安适时出声:“大人,我可以找人帮忙。”
衙门每到税收之际,需要派人到各个镇上,对百姓各家的粮食称重核对,虽然没有到村里,但其中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不是小数,算是衙门中一年最忙的时候。尤其记载数目的师爷不多,更是忙碌。衙门是可以请人,但期间门所有花费,账目也有人核查,若花费太多财力,上头追究下来,说衙门不够俭省还罢了,就怕被怀疑贪墨银钱,那才真的是大麻烦。
不过,有人愿意帮忙就不同了。
大人脚下顿住:“你什么意思?”
唐红安经历得多,见识广博,自然知道此刻大人需要什么,道:“我可以出壮劳力五百,还愿意捐银三百两。”
这可算是帮了大忙,大人眼睛一亮:“当真。”
唐红安肃然颔首:“真。只希望大人能腾出空,早日帮我查清真相。”
大人强调:“本官食朝廷俸禄,绝不可能徇私。若你没有冤屈,结果怕是会不尽如人意。”
唐红安一脸坦荡:“草民捐献人力物力,并非此意。纯粹希望大人腾出空闲早日查案,大人尽管禀公办理。”
听到这话,大人终于满意,重新坐了回去,听唐红安诉案。
唐红安小时候康健,后来病情越来越重,而这一切都是有心人故意害他,他是真真正正的苦主。
大人听完,也觉得面前之人可怜,若不是还有两分运道,早已经变成了一抹冤魂。他一脸严肃,命人去请了唐老爷和孙夫人。
那个丫鬟唐老爷到底还是找了回来,他确实想要护住母亲名声,却也不可能真为了一个故去的人和儿子生气。
丫鬟先前挨打,一口咬定动手是自己心生嫉妒,和别人无关。后被送走,以为能侥幸捡到一条命,结果又被找了回来。
她到公堂上时,就已经知道很难脱身。之前险些被唐老爷打死,扛的时候不觉如何,养伤才真的是痛苦。
那样的痛苦她不想再来一次,尤其她真的害过人,公堂上受了责罚后,并不能如先前那般安心养伤,还得去蹲大牢。
大牢里缺医少药,连顿好的饭菜都吃不上。这样的情形下,想要养好杖刑那是痴人说梦。因此,她没有多辩解,很快就招认了幕后主使。
她确实是拿了孙夫人身边丫鬟的好处从做了这些事,不过,在将人推上假山之前,她还收买的鲁氏身边的婆子。
婆子不知道和鲁氏怎么说的,反正,鲁氏吩咐婆子找人对唐红安下杀手。
丫鬟跪在地上,全无保留:“这本来是留的后手,若是奴婢扛不住老爷的拷问,就招出夫人。”如此一来,真正的幕后主使便隐在了身后。
正因为如此,鲁氏巴不得唐老爷不计较此事。
听到丫鬟招认这些,孙夫人面色白如霜雪,唐老爷则复杂难言。
他只以为鲁氏做的最大错事就是当年让大夫对唐红安下狠药,没想到她竟然还想要唐红安的命。
鲁氏还没有学会种菜,撒下去的种子发芽后特别小,也不爱长。她多放了点水,直接就死了。她蹲在那里忍不住嚎啕大哭,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临近。
她诧异回头。
这些天来,除了送东西的人,再没有人来见她。并且东西都是放在门口,要是她没注意,到外头的时候就只剩下东西了。
来人是守门的婆子,鲁氏想着事态终于有了变化,应该是好事,可还来不及惊喜,就看到了婆子旁边的衙差,她顿时愈发惊讶:“这是……”
“夫人,他们来找你的。大人请你过去问话。”
鲁氏心头咯噔一声,她脑中已经开始回想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下意识问:“是谁去告状了?”
婆子一脸漠然:“你去了就知道了。”
鲁氏:“……”这不是废话么?
衙差没什么耐心,肃然道:“大人已经在等候,还请夫人莫要磨蹭。”
鲁氏缓缓起身,出门的一路上,都在试探。可衙差不肯说。当她发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后,立刻就住了口。其实,她已经猜到了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想要平安回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而路旁的这些人,其实都是来看她笑话的。
到了公堂上,连孙夫人已经招认。
鲁氏倒是还想否认,但她身边的婆子害怕,在大人的盘问下,说话颠三倒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孙夫人出手害人,虽然唐红安没事,但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且几次险些没命,更恶劣的是,她还利用了已经在强弩之末的老夫人。
最后,大人判监二十年。鲁氏较轻,但她接受不了,当场就疯了。
走出公堂,唐老爷面色复杂:“红安,你们来了后,我就去打听了一下,得知大人最近都会很忙。就算要判案,至少也是一个月之后,你怎么说服大人的?”
唐红安满脸不以为然:“捐了些人力物力,帮着大人收税。”
唐老爷:“……”败家子!
唐红安看出来了父亲的想法,道:“咱们家那么多的银子,又花用不完,捐一些帮助大人有何不可?”
唐老爷哑口无言。
“这……这件事情不要告诉红康。”
唐家兄弟之间门没什么感情,唐红安张口就来:“我没那么闲。”
话说到这里,唐老爷对儿子再无话可说,不过,唐红安也没想跟他多说。直接拉着楚云梨上了马车。
每年这个时候,大人都不会审案,今日好不容易开了堂,自然引得众人侧目。有些人闲来无事,就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看大人判案……外城有不少人到内城来上工,本来是无意听了一耳朵,结果发现和自己认识的人有关,顿时就来了兴致。
听完了前因后果,回到家里后,忍不住告诉了家人。
于是,就在第二天,乔家人就听说了这件事。
乔母当时还不敢信,她本就希望唐家好好的,甚至还隐隐期待着等唐红衣的弟弟接手家业后自己一家子跟着占便宜。
那鲁家不就是这样的吗?
一个小商户,就因为和唐府结了姻亲,一跃成为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等到唐红康做了家主,自己的儿子也很可能有这一天。
当然了,在此之前,唐夫人不能出事。
她再三确定,得知那个被判刑后就疯了,然后又被押入大牢的确实是唐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即刻就赶回了家中,奔去了二儿子的房里。
唐红衣和乔治坤一得空就掐,两人互相怨恨,若不是被逼无奈,都不愿意和对方同处一室。
不过,打架只是私底下,当着乔家人的面,唐红衣不敢太放肆,她看到乔母进来,立刻装作乖巧状。
换作之前,乔母会在意她有没有好好伺候自家儿子,但此刻却顾不得了,奔进门就道:“红衣,出事了。”
唐红衣一愣。
乔母没心思卖关子,直接道:“刚才我在外头听说,唐家大公子发现自己生病是有人故意下毒,特意去衙门请大人做主。然后查出来是孙夫人害他……听说是孙夫人记恨他娘……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娘也参与其中,并被大人查了出来。大人判了她□□,结果她就疯了。”
她这一串连珠炮似地砸了过来,唐红衣好半晌才听明白。
或者说,她已经听明白了,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后果。
“怎会如此?你有没有听错?”
乔母跺了跺脚:“我也希望自己是听错,可隔壁大嫂再三强调,就是江雨娘的夫君被人所害。这城里拢共也没有几个唐夫人……要我说,你还是回家看看。”
唐红衣心中焦灼,立刻起身:“我这就去。”
乔母怕她溜了,要知道,如果儿子娶的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到时候姑娘跟人私奔,乔家还能打上门去,这位可是大家千金,若是这人不见了,或是死活不肯回来,乔家也只能自认倒霉。
“我让你嫂嫂和你大哥陪你去。”
唐红衣对此倒是无所谓,一行人上了马车。这一路挺远的,到了唐府时,天已近黄昏。
马车停下,唐红衣有些踌躇,她怕自己又一次被拒之门外,若是当着乔治平夫妻俩的面被娘家这般对待,以后乔家怕是更要苛待她。
不过,正如她不在乎着夫妻俩跟着自己过来一般,此刻脸面也没那么要紧了。她几步奔到大门外:“我要见我爹!”
门房并未阻拦,伸手一引:“老爷在外书房。”
唐红衣一愣,心中愈发不安,可能父亲在生她的气,暂时也没有消气的迹象,之前还在说不许她进门,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就不拦她了。
越是如此,就证明家里真的出了大事。
唐红衣一路跌跌撞撞赶到外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满脸疲惫的父亲,她有些不太敢上前:“爹?”
听到动静,唐老爷睁眼,看到她后,道:“回来了?”
唐红衣缓缓上前,一时间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唐老爷主动道:“你娘出事了。以后我可能会再娶,也可能不娶,但这些都跟你没什么关系。”
唐红衣滑坐在地上,想到疼爱自己的母亲,她低声试探着问:“爹,你能不能想法子救人?”
“你娘是自作自受,如今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唐老爷居高临下看着她:“回去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唐红衣顿时悲从中来,乔治坤和她两看两相厌,日子根本就没法过,再呆在乔家,也不过是互相折磨,她趴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爹,我知道错了……”
唐老爷满脸漠然,他没打算让女儿一辈子呆在乔家,但也不觉得女儿如今受到了教训,想让她知错,且之后在不重蹈覆辙,如今还不够。
“回吧!路是你自己选的,往后你好自为之!”
唐红衣不愿意离开,却还是被婆子拖着丢了出去。
她想要救母亲,可父亲明显不乐意,她又去了鲁家。
早在唐夫人被判刑的消息一传出,鲁家夫妻俩就登了门。唐老爷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只要他们不愁多余的事,唐家就不会追债。
曹家夫妻俩得了这样的答复,顿时大松一口气。结果,转瞬唐红衣就登了门。
“不见!”鲁夫人一口回绝。
鲁老爷是亲舅舅,有些不忍心,道:“你不愿意见,那你就回房去,我总要把事情给她说明白。”
鲁夫人不太高兴:“姐夫摆明了要教训女儿,你少在其中掺和。一个弄不好,咱们全家都得露宿街头去。”
“我知道。你放心,姐夫是讲道理的人。”鲁老爷已经让人去外头请唐红衣,用眼神示意妻子回房。
鲁夫人不动,就坐在椅子上。
唐红衣进门时就看到了别别妞妞的夫妻俩,此刻她眼睛通红,身上衣衫都有些凌乱,却什么都顾不得,奔到了舅舅面前,未语泪先流,泣声问:“舅舅,我娘出事了,你知道吗?”
鲁老爷叹口气:“你娘她……确实做错了事。”
唐红衣满脸希冀:“您能不能想法子救人?”她从小就得父亲的宠爱,本身也不是蠢人,眼睛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如果没了我娘,我爹再娶,等他有了新的小舅子,鲁家压根算不得什么……万一新夫人在他耳边吹枕头风,鲁家可就真的完了。”
这番话挺有道理的,鲁老爷之前也想过这种可能。但他更明白的是,如果自己现在乱动惹了唐家,鲁家即刻就会完蛋!
“你回去吧,我帮不了你。”
唐红衣再一次被拒绝,虽早有预料,却还是难以接受。父亲不愿意救人,连舅舅都不愿帮忙,她实在想不出还能去找谁……一时间门,心中满是绝望。绝望之余,又满心愤恨:“我娘对你那么好,处处都想着你,结果她落难了你却不肯出手相助,未免太过寡情!”
鲁老爷被一个晚辈这样说,却并不生气,摆了摆手:“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帮不上忙。”
唐红衣:“……”完了!